婉儿细细查看沈长渊一番,见并无大碍,有些惊奇,也没有多问。只是让医堂里的药童注意照料,便拆开陈生信件,看得兀自欢喜。
无念得意弟子长渊明明无大伤,却硬生生在榻上赖了许多天。依他后来向伏谷坦白,那榻,那药,那照料,让他感受到从未有的舒坦,从心魄到神识再到肉身,都遭到了洗涤。实在并不是偷懒,而是不忍错过洗炼、悟道的大好时机。
待他终于舍得下榻出门时,在第一眼看到那孔村,那气象时,任他见识众多,也不由得微怔。碧云如洗,长虹贯日,炊烟入空如鲤跃,真是好个世外桃源。
他心下暗喜,五陵毕竟少年,少不了打赌负气。此番他是和郁遥比试落了下风,愿赌服输,屏息入河,没成想,误打误撞,还有了此等机缘。在此地修炼,必定事半功倍,待出去,五陵之首定是自己了,要让其它几人吃个大惊。
少年沈长渊一派淡然的模样下,原也是个跳脱好胜的性子。说修炼也不耽搁,一掐诀就演算起村内气运穴口,只是这一算,却是万万没想到,那穴口,竟然是那医女。
气穴自古便多在山川、大河或是灵井、神树,皆是自然之物,汇聚多年的天地日月精华,生出了灵缘。而这孔村灵气如此之足,为他生平首见,气穴竟是一人?
他不信是自己学艺不精,演算出了错。就算错,也该是旁人出了错,那医女,怕不是什么魑魅鬼怪?沈长渊决定在村中,低调行事,暗中观察,再伺机打探她的底细。
于是,熟读无念教义,被掌门称为道法楷模的沈长渊,开始了装病……婉儿哪里会不知,不止她,整个医堂都心知肚明,但没人拆穿。毕竟,那少年不吵不闹,不轻易麻烦他人,还总很有礼节,对医手、药童的感激是真的很诚恳。
那少年眼神清澈,交谈起来也是满腹诗书,如今虽然……但联想到他的来历,村里人同情泛滥,早已脑补了一万种,悲情少年励志的成长故事。于是,只是一夜,沈长渊,便多了无数兄长、姊妹以及伯伯婶婶。
几日后,他到底抵不过良心的愧疚,从榻上一骨碌爬下来,逮着活就干,谁也拦不住。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除了怜悯同情,此刻还多了对于勤奋的赞赏和怜爱。沈长渊明白长居此村,只怕自身意志会开始腐蚀,对苦行僧式的大道修行绝无裨益。
可他舍不得离开了,他忘了初始五陵的打赌,忘了修炼,也忘了那异常的气穴。他贪图这俗世的温暖,村里存在着没有道理又理直气壮的信任。
只是,他能进这桃源,自然也有其他人能进。其他人,可并不似他那般善忘、易受感动。
沈长渊就这样,看着村里来了许多人,各式各样,各门各派,面上端然,暗地里却在探究孔村的辛秘。他此刻庆幸,自己能比他人早看出这村中端倪,还来得及提醒婉儿。
当他很艰难地述说出一切缘由时,婉儿却只是摸摸他的脑袋,轻笑道:“小长渊,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呢?我都听不懂你说的。”
沈长渊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又怎能解释得清楚,急得满脸通红,最后也只能把身上玉佩一把拽下,塞入她手中,“这个可以保你平安。”他不希望眼前如姐姐般关怀他的人,有半分差池。
婉儿也没推辞,很是欣喜地收下,这可是小长渊送的第一个礼物,村里只她一人收到,其他人指不定会怎么羡慕她呢。“你等些日子,我给你织个平安结。”
只是那平安结到底没能送出,明明只差了个收尾,却永远无法再补足。孔村多年的安适,原来被摧毁,只需要一瞬。
婉儿的名字被村子来的外人,无数遍地提起,他们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明白。但他们却对她那么好,许下好多诺言,还送来了好多些东西,好得让她慌张。
但他们想让她离开孔村,去他们的宗门。婉儿哪里都不想去,她喜欢这村子,而且,她还要等陈生回来。她想,他们都自诩什么名门正派,道理总是要讲的吧。
只可惜,道理从来总是获胜一方,才有资格说道的。利诱行不通,她被威胁了,孔村那两百多号人,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儿,耄耋之年的伯婶,生死不过在那修道之人的指掌间,婉儿无措又无助,屈从是不得已为之的。
沈长渊只是一不知名宗族弟子,人微何其言轻,那些门派,每个名头都足以压得他不能抬头。他想阻止他们道貌岸然地带走她,却只听到他们得高望重的长老,那语重心长的教诲:“为天下,为大义,小友,修道,道阻且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