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崔钿又笑道:“说起来大姐,她也随着圣驾,来咱寿春了。你若不急着回去,一会儿就跟着我和大姐,到夜市上头去逛逛罢。这几日官家驾临,街上可比往日热闹不少。你放心,我大姐的性子,可比我好多了。先前在京中之时,人家都说她是个好相处的,我嘛,就是个混世魔王。”
徐三在后山园子住了二十余日,又在那破落小院儿里,被拘了两三天。她稍稍一想,也不愿扫了崔钿的兴致,便笑着应承了下来。
崔钿换过常服之后,坐于镜前,由着婢子为她挽髻梳发。徐三在旁,替她整理着书案,将那混在一起的案宗、文书等等,按着事急事缓,一一分列。
恰在此时,门外忽地有人跨步入内,徐三抬眼一看,见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娘子,模样虽与崔钿有些相近,皆是细眉长眼,但她这周身气度,却是显得温厚平和得多,而她这身材,也比瘦小的崔钿结实不少。
徐三把着眼儿一扫,知道此人,即是崔钿所说的大姐,本名唤作金钗二字。果不其然,那小娘子一入门内,崔钿便披散着头发,起身走到那女子身侧,笑着道:“阿姐来得,可比我想得要早。”
崔金钗笑了笑,温声道:“你这丫头,好歹也是七品县令,这性子,怎么还这般跳脱?”
她这般一说,崔钿哼了一声,又老实坐于镜前,由婢子梳妆打扮。崔金钗坐于桌边,抿了口热茶,随即缓缓抬眼,看向徐三。她扫量了徐三一会儿,随即一笑,缓声道:
“你就是徐三娘罢?幺儿先前给家中寄信,时不时就提起你,说你给人打官司,嘴皮子不知有多利索,还说你帮了她不少。方才酒席之上,官家还夸了你四个字,说你是‘知机识窍’。”
先前崔钿跟徐三说过,她家大姐,性子稳重,现如今乃是正四品的中书舍人,负责诏诰词命,说白了,就是替官家起草诏令的。她既是崔钿大姐,又是四品官员,徐三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自书案后头,走了出来,先是行礼,接着又是满口谦辞,连说不敢当。
崔金钗打量了她一会儿,又立起身来,绕过屏风,走到书案一侧。她背着手,稍稍低首,只见那书案上的种种文书,按着事情的轻重缓急,排列得齐齐整整。崔金钗信手一翻,点了点头,温声道:“不错。有你跟着幺儿,我和左相,也能安心不少。”
崔钿一听,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若只我一个,你就放心不下了?连官家都说我有理政之能呢,阿姐跟我最亲,怎么偏来拆我的台?”
崔金钗闻言,摇头轻笑。姊妹二人,又笑语一番,这便一同出了门去,徐三跟在二人身后,倒也不怎么搭话。而那崔金钗听了崔钿所言,说是跟官家要了恩典,再在寿春待上一年半载,便到燕云十六州任职,这崔舍人很是少见地皱起了眉,思虑半晌,随即叹了口气,道:
“燕云十六州,乌烟瘴气的,可比不得寿州这般太平。你便是左相之女,人家也未必会给你好脸色。阿姐我替官家起草诏书,自是晓得那燕云北地,政令不一,昏天暗地,可不是随便待上三五年,就能攒下功德,如愿升任的地方。你为了一饱口舌之欲,跑去趟这浑水,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事非经过不知难。”
崔钿却是不以为然,漫不经心地道:“我又不想招惹他们,难道他们还要招惹我不成?阿姐你最懂我了,我是个胸无大志,不思进取的,只想着吃香喝辣,做个富贵闲人。我只盼着在寿春待两年,再在北边待几年,等到玩够了,吃腻了,就回京中,坐吃山空。”
崔金钗瞧着她这副模样,很是无奈,叹了口气,又抬起手来,为她理了理额前碎发,低声道:“你能不能做富贵闲人,全要看官家是甚么意思,还要看阿母是何打算。你看那些寒门女郎,必须要考上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身入仕途,而你呢,生在簪缨门第、钟鼎人家,想当官,直接就是正七品,不知占了多大的便宜。这世道,有借,就要有还,你可得想清楚了。”
崔钿不愿听她这通篇大论,又见不远处,桥下有个摊子,里三层外三层,挤了不知多少人,看起来很是热闹。她一下子来了兴致,一手拉着崔金钗,一手扯着徐三,往那摊子挤了过去,口中笑道:“走走走,咱也凑凑热闹去。”
徐三的个子,比这两人都要高出一头多,那两人踮脚看,也看不清楚,而徐三却稍一抬眼,便一览无余。崔钿心里好奇,只是怎么看也看不出个究竟,只得转过头来,向着徐三问道:“这是甚么摊子?怎么这般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