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作者:宋昙(200)

2018-07-14 宋昙

  蒲察见她不吭声,并不气馁,而是凝视着她的侧颜,用那稍显古怪的音调,低低说道:“你毁了我的名节,我不怪你。你娶不了我,我也不怪你。我只想你,给我一年,咱两个好好待着。露水夫妻也是夫妻。一年也抵得过一辈子。”

  徐三无奈至极,只得出言道:“可我每日都有事要做,都有书要看,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细细论之,能分给你的工夫,那可是少之又少了。蒲察,你这又是何苦?你才识得我多久,哪里用得着这样认真?”

  蒲察见她回话,眼睛一亮,直起身子,急急说道:“布耶楚,你怎么能疑我真心?我一见着你,就觉得高兴得不行。你说什么何苦?我不觉得苦,一点都不会苦!”

  蒲察清楚得很,她不明言拒绝,那就说明她对他并不厌恶,她的心里,也在挣扎和纠结。而如今她又口风松动,说了这样的话,蒲察心中几乎是狂喜至极,恨不得赶忙刨出心给她看,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真心实意。

  他咧嘴笑着,又对徐三说道:“我不嫌少,你给我多少都行。”言及此处,他又蹙起眉来,倾身向前,正色道:“你若是许了我,这事我一定会瞒住,绝对不让别人知道。一年过后,我和你,再没有半分牵扯……”

  蒲察稍稍一顿,又面红耳燥,咳了两声,接着低低说道:“当然,布耶楚,你要是再来找我,我还是想跟你有牵扯的。你要是愿意……娶……我,我也可以……嫁……到宋国来。我,我还可以出嫁妆。”

  对于一个在辽金国长成的男人来说,他能接受这颠倒的嫁娶概念,已经可以说是不小的让步与牺牲了。若是性别转换的话,一个女尊国的女子,为了儿女私情,甘愿嫁到辽金国去,旁人知晓了,必会深恶痛绝,十分厌弃,非得骂上几句贱皮子没出息不可。

  眼见得这牛高马大的壮实汉子,面红耳赤,说愿意嫁给她为夫,徐三到底还是生出几分心软来。她努力克制,并不多言,只半哄半赶,请了蒲察翻窗回去。而待到蒲察走后,她坐于案前,手执毫笔,回想着蒲察所言,忍不住摇了摇头,笑出声来。

  蒲察……她真是拿他没办法。

  又是“因噎废食”,又是“露水夫妻”,这家伙说起汉话来,现如今也是一套一套的了。看来她给蒲察挑的这几册话本儿,对于蒲察来说,还真是实用的很。

  待到再过了十数日后,徐三更是被蒲察磨得没了脾气。每日上课之时,蒲察都教得十分认真,张口闭口,绝不提甚么一年之语,可一等到课上过了,他就又对徐三念叨起来,那眼神分外灼热,烫得徐三都不敢多看他两眼。

  这夜里风雪大作,蒲察讲过算学之后,翻出窗外,才站了不过片刻,小辫上、睫毛上、黑色的大氅上,便都披了一层薄薄白雪。

  他哈着气,搓着手,显然是被冻得有些冷,却还不忘弯下腰来,对着立在窗侧的徐三娘叮嘱道:“布耶楚,天冷,记得加床被子,千万莫要冻着了。”

  徐三眯眼而笑,探身向前,对他轻声道:“蒲察,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蒲察一怔,随即咧嘴一笑,迈步向前,沉声道:“你说罢,我肯定老实回答。”

  徐三饶有兴味地盯着他,挑起眉来,缓声笑道:“我问你,你给我起的这名字,布耶楚克,到底是甚么意思?”

  先前蒲察跟她说,这名字的喻义,乃是聪明的、聪明的,可今日徐三翻看着那《女真译语》之时,却发觉蒲察,竟在这事情上,对她说了谎。

  蒲察一听,两耳发红,清了清嗓子,不住地搓着手。半晌过后,他抖了抖自己的几根小辫子,拂去那上头的积雪,随即抬起头来,直视着徐三,很是不好意思地道:“你都知道了?”

  Buyecun,在女真语中,乃是爱情的意思。而buyecuke,则是可爱的人,亦有爱人之意。这男人蔫坏蔫坏的,骗她说是聪明健康,实则每日都在唤她叫做爱人。他甚至还常常将那个ke给省去了,故意口齿不清,唤她叫做爱情。

  先前他教她习金文之时,更还特意绕过了这几个词,假装不曾看到,若非徐三起了疑心,自行翻看,真不知他要瞒她到几时才休。

  徐三倚在窗边,微微侧头,眼望着那男人黑色的大氅,琥珀色的眼眸,红透了的耳朵,还有小辫子上沾着的白色雪花。她心下无奈一叹,弯唇一笑,随即勾了勾手指,示意蒲察近身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