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藻背对着她,收拾着桌案,口中笑着嗯了一声,可那眼圈,却已然微微泛红。
徐三倚坐榻上,饮了那解酒茶后,渐渐地也没那么难受了。她眼睑低垂,稍一寻思,又抬起头来,凝视着唐玉藻忙碌的背影,兀自思索起来。
早些年的时候,她还不大信得过唐玉藻,嫌他娇娇滴滴,为人浮气,小心思太多。但是这几年下来,二人同处檐下,日夜相处,从寿春到燕北,又从燕北到京都,她变了,唐小郎也变了。
唐玉藻渐渐地,也没那么爱承欢献媚了,比起从前,踏实了不少,虽偶尔对上她时,仍会使些小性子,但那也算是他的可爱之处。而最为可贵的是,唐小郎不是愚钝之人,她教他下棋,他学的极快,他为她收拾书稿,竟也偷偷摸摸,识了些字,甚至是阿拉伯数字。
日后她若是被授以官职,若是能青云直上,那么终有一日,她会有自己的府邸。即便她不愿意,嫌麻烦,她也会有更多仆侍,管车马的,管园艺的,管衣食住行的,不一而足。仆侍多了,那么她所需要的,就是一个管家。
近些日子,趁着她还没忙起来,她就要开始考验和测试唐玉藻了。她要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当得起管家的重任。
思及此处,徐三轻勾手指,唤了唐小郎近身,含笑说道:“常缨和梅岭,都是中贵人的人。你纵是瞧人家不顺眼,也得给人家好脸,不然中贵人怪罪下来,娘子未必保得了你。”
唐玉藻伏于榻侧,眼睑低垂,轻声说道:“瞧娘子这话说的,奴还是有些眼力劲儿的。虽说奴与她们,都是贱籍出身,但人家是女儿身,本就比奴高上一等,奴可不敢逾矩。”
徐三凝视着他,嗤笑一声,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随即嗔他道:“你这小子,少在这儿卖弄可怜了,我还不清楚你那套把戏。瘪着小嘴儿,扮可怜相,好骗我来哄你。”
唐玉藻眨巴了两下眼儿,自己也忍不住抿唇笑了。
他娇哼一声,抿唇说道:“娘子这心,可是越来越硬了。”
徐三无奈瞥他一眼,随即又唤他拿纸笔过来。唐玉藻不明就里,赶忙依言而行,徐三将宣纸铺于榻上,接着手执炭笔,在纸上写起了字母来。唐玉藻细细瞧着那些鬼画符似的文字,心上一紧,倏然抬首,看向徐三。
徐三想的清楚,唐玉藻先前能对阿拉伯数字无师自通,学下棋也学的极快,可见他确有几分数学天赋,逻辑思维还算不错。而若要管家,非得记账不可,这活计交给他,倒也还算合适。
只可惜唐玉藻乃是贱籍,不得识字,徐三思来想去,便决定教他拼音。拼音又不算是大宋文字,纵是被别人发现,告到公堂之上,徐三也不怕,凭着嘴皮子功夫,东绕西绕,定能保下自己来。
唐玉藻伏于榻侧,定定然地盯着徐三。他不笨,他知道自家娘子写在纸上的,必然是某种文字,或许是她从书里看来,又或者,是她为了他独创的。
唐小郎心上一暖,微微咬唇,赶忙低下头去,跟着徐三所指,用心学了起来。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转眼之间,便是六月六节。这日里天还未亮,徐三便入得宫苑,等着宫人安排,稍后与天子一同巡城游街。只是官家骑的是蒲甘国,也就是缅甸国进贡的大象,而徐三及蒋平钏等人,只能骑着高头大马,跟随于官家身后。
天昏地黑,宫阙萧森,徐三立在柳下,发觉自己来的实在太早,似蒋平钏、何采苓等人都还未来,陪着她一起等的,唯有胡微和贾文燕。徐三不爱搭理那贾小娘子,幸而有胡微凑了上来,与她低声闲谈,倒也免了寂寞。
胡微虽说口齿不清,有些大舌头,模样发憨,但徐三与她见了几次,知道她是个老实人,本性还算纯良,能考上探花,也绝对不是愚钝之辈。
二人说着说着,胡微竟提起了一桩八卦来,压低声音,凑到徐三耳侧,悄悄说道:“徐娘子,那日在右相府上,你不胜酒力,走得太早。你可不知,你前脚刚走,相府里生了事。”
听她说话,稍一走神,便会听不大清楚。徐三负手而立,提耳细听,蹙眉应道:“出了甚么事?”
胡微操着带北方口音的官话,皱眉说道:“还不是那个赵婕,见色起意,又想着攀高枝儿,就霸王硬上弓,玩了个小郎君的身子。她这人,实在下流,身上竟然带着那旱苗喜雨膏,我可瞧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