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仍是有些不大好意思,虽说这小半年来,已与他颇为熟悉,可这大白天的,在这禅意盎然的寺庙之中,褪掉鞋袜,给他看脚,仍是让她感觉怪怪的,很不好接受。
徐三略显犹疑,再抬眼看向周文棠,他却是神色淡冷,沉静如水,不见丝毫异样。
她想了想,扯唇一笑,故作苦恼道:“方才宫人交待了,我只能歇上两刻的工夫。我估摸着该到时候,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要惹出差错。”
周内侍却勾唇轻哂,缓声说道:“上头人的旨意,一层一层传下去,传到底下人那儿,早就改了原意。宫人跟你说两刻,其实是能歇半个时辰。她怕你们误事,连累了她,这才欺瞒于你。你现在回去,不过是在寺前站着,再等两刻。”
她好不容易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却被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完全驳倒。徐三心里哀叹一声,也不客气,当即抬起腿来,一边褪着鞋袜,一边冲他玩笑道:
“今儿我又是骑马,又是打狗,方才进寺里之时,也走了不少路。我若是发出甚么怪味儿,还请中贵人宽恕则个。”
嘴里头说的轻松,可待到周文棠将她的脚搁到他腿上之时,徐三还是忍不住脸红了,可她一抬眼,见周文棠神色如常,她又忍不住埋怨自己,怪自己想得太多。
人家是真心为她好,想给她看看脚踝伤势,她倒好,怎么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起来了?
徐三深吐了口气,强自镇定,轻声问道:“可有大碍?”
周文棠手上给她轻轻揉着踝部,口中淡淡应道:“有些淤红,但并无大碍。今日杏林宴过后,离你新官上任,还有些日子,你好生歇着,不要乱走。至于练剑习武,暂且搁下。你这几日,有更要紧的事做。”
他虽说有淤红,但徐三的踝部被他大手掩住,小娘子低头费劲去瞧,却是怎么也没瞧见伤处,至于到底有没有淤红,她也是未曾亲见。
然而眼下,徐三也顾不上怀疑,只疑惑道:“甚么更要紧的事?”
周文棠却是不答,只一手捧着她的足部,另一手在她脚踝处轻揉缓捏,按了一会儿脚踝之后,又隔着衣衫,替她按压小腿筋脉。
他那力道令徐三舒服得紧,忍不住微咬下唇,克制着口中细吟,心里头亦是好奇的紧,只又挑眉问道:“中贵人,你怎么甚么都会?你年少从军,八年戎马,之后便开始挟势弄权,哪有工夫学那么多东西?”
周文棠闻言,手上稍稍一顿,眸色倏然暗沉了几分。徐三一怔,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再一恍神,周文棠已然给她穿上了鞋袜。徐三尚还有些意犹未尽,可却又因这个念头,颇有几分羞耻难言。
待到她离了周文棠这小苑,匆匆往庙前走去之时,心里头忍不住犯起了嘀咕,暗想道:莫非他会如此多的技艺,跟他沦为阉人,也有几分关系?
是了,身受惨刑,再不能人事,无论对身体,还是对心灵,都是一种巨大的折辱。在那段极为痛苦煎熬的岁月中,他说不定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学了这么多的技艺。
徐三一个劲儿地脑补周文棠背后的故事,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宫人先前吩咐的八角琉璃殿前。
她缓步登上石阶,悄然无声,靠近那几名同科进士身后,只听得胡微背对着她,略显担忧地道:“徐娘子也不知去了何处,这大相国寺有上百禅院,僧众数千,她莫不是走岔了路?”
蒋平钏稍稍抬眼,已然瞥见徐三立在胡微身后。徐三见了,眨眼一笑,竖起食指,叫她切莫出声。
蒋平钏垂下眼来,温温一笑。徐三立在胡微背后,便听得何采苓含笑说道:“胡娘子,你这可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人家救驾有功,得了圣心,便是来迟,又有何妨?”
徐三一笑,掩口低咳两声,何采苓一听,回过头来。她面上没有一分尴尬,张口就要跟徐三搭话儿,哪知徐三却是与她擦肩而过,转而走到了薛鸾身前来。
薛鸾此时正微微蹙眉,与崔金钗闲谈,而在二人身侧,还站着个不言不语的贾文燕。此时见得徐三过来,薛鸾勾唇一笑,主动迈步上前,手轻轻抚着她的肩头,对着她今日救驾之举,含笑夸赞起来。
二人寒暄过后,徐三开门见山,与她挨得极近,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徐某从前在淮南之时,曾以替人辩讼为生。薛小郎之事,我颇有不平,若有甚么地方,我能帮得上忙,薛娘子尽管开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