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一顿,瞥了两眼徐三,又对她轻声笑道:“三丫头,这开封府衙里头,我最大,下边呢,总共就俩少尹。那另一位,你方才也瞧过了,远不如你出息。”
曹府尹所说的另一位少尹,名叫罗砚,比徐三大上七八岁。这罗砚正与罗昀出身同门,都是祥符罗氏的女子。这个罗砚瞧着便很是老实,沉默寡言,你问一句,她答一句,旁的话儿却是绝不多说。在官场上,这就属于只防守,不进攻的打法。
徐三一听,赶忙推托,摆出一副谦虚之态,连夸了罗砚几句。曹府尹听着,却是啧啧生叹,一把又钳住她腕子,对她笑道:“三丫头,咱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正经考上来的麒麟状元,能服众,她呢,在罗家都不算出挑的,两脚踩不出个屁来,哪儿能比得过你去?”
曹府尹顿了顿,眼冒精光,面上笑容和煦,又笑呵呵地道:“等明年了,我就上书辞官,你呢,就来顶我的位子。好丫头,别推来让去的,你当得起。”
这叫什么?这是三十六计当中的第十六计,欲擒故纵。说话时故意顺着对方的心思说,借此试探对方的真心思,周文棠和徐三相处之时,可是没少拿这招来给她下套。
徐三对此早就免疫,可不会接她的话茬儿,当即满面担忧,又说了好一通,着重强调曹府尹为官二十年来对开封府的贡献,非说开封府离了她断然不行。
曹府尹面上笑骂她客套,可这心里头,却是十分受用,暗想这徐三倒是个识眼色的,给她些活儿倒也无妨。
她稍一思忖,便蹙起眉来,对着徐三说道:“三丫头,昨儿你护驾有功,今儿这差事,不若也一并交与你。官家可盯得紧呢,十日之内,非得将那狗主人揪出来不可。你初来府衙,我得从别人手里头给你腾活儿,怎么着也得耗上几日,你就先去忙这狗的事儿,待再过几日,我再给你安排差事。”
曹府尹说是“几日”,实则是想将这案子直接推到徐三头上。待到十日过了,案子破不了,那这罪错,可就是徐挽澜全权负责,跟她曹府尹没半点儿关系。曹氏最擅长的,就是这邀功诿过之事,二十余年风雨无摧,靠的就是这等手段。
她哪里知道,她让徐三去忙狗的事儿,正中了徐三的心思。徐挽澜故作一怔,随即拱手应了下来,待到出门之后,却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来。
接下来的两日里,每日晨会,众人散去之后,徐三都要愁眉苦脸,过来跟曹府尹诉苦,说手头上这案子,实在是毫无头绪,又问要待何时,才能领新差事。曹府尹连声宽慰,好似心疼得不行,可这心里头,却只等着瞧她笑话。
状元又如何?还不是只做了个从六品的副职。似人家蒋平钏,上来就是礼部侍郎,何等风光。她要让徐三再吃一回瘪,认清这宦海波涛,官场鬼域,唯有到了这个时候,徐三才能为她所用,真正做她府衙里的一条走狗。
徐三的表现令曹府尹掉以轻心,殊不知待到第三日时,徐三趁她有事不在府衙,悄没声的,将其中一条狗锁到笼中,然后便让等候许久的韩小犬和常缨出来,抬着那狗笼上了马车。车架辘辘而行,这便往大相国寺行了过去。
那蕃獒被困于笼中,四下裹了黑布,却依旧叫闹个不停。韩小犬眉头紧蹙,听着那声响,便觉得十分不耐。他瞥了徐三两眼,哼了一声,也顾不上许多,冲着那围着黑布的狗笼学起了狗叫来。
韩小犬这狗叫,学的凶狠至极,像模像样。徐三忍俊不禁,暗自发笑,哪知韩元琨叫过之后,笼子里那向来以凶猛闻名的藏獒,竟也一声不吭,老实了下来。
徐三睁大双眼,忍不住啧啧称奇,接着抬眼看向韩小犬,拍手笑道:“我倒不知,你小子还会犬语。快跟我说道说道,你怎么吓唬那狗的?”
韩小犬紧抿着唇,抬眼瞥她,心中却是又起波澜。
他已经许久未曾和她独处过了。今日二人同处一车,他忽而忆起了尚在寿春之时,他们也曾同坐车厢之中,便连坐的位置,都是一般无二,并无差分。
他忍不住想问问她,可还记得那日光景。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她自然是不会记得的,他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思及此处,韩小犬眸色一冷,当真好似凶猛切齿的小狗一般,对着徐三磨了磨牙,佯怒道:“你敢说我是狗,我就敢用狗牙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