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到底是世家子弟,虽说模样长得可爱, 难免被人小觑, 但他可是被罗昀夸过的人物, 向来气度从容, 颇有大家风范。
他只淡淡一笑, 低下头来,由着韩小犬提着砂瓶,给他斟茶, 至于狸奴自己,看也不看韩元琨一眼,只转过头去,继续跟徐三娘说起那地藏菩萨供奉之事来。
韩小犬存心过来找茬,却见他并不理睬自己,心里头自然很是不爽。他眯起眼来,手上一松,故意就将那砂瓶摔到了地上去。只闻得哐啷一声,那砂瓶就在狸奴的靴履边碎裂开来,连带着将罐中热水也全都泼到了狸奴的衣衫上去。
徐三见状,微微变色,立时起身,唤来仆侍收拾碎陶。她皱着眉,深深看了韩小犬一眼,接着走到狸奴身侧,对着他温声关切道:“狸奴,不曾烫伤罢?”
薛菡好歹也是薛府的掌上明珠,他要是在开封府衙里出了事儿,薛氏定然是要在朝中给徐三使绊子的。
韩小犬立在一侧,眼瞧着徐三对狸奴如此关切,忍不住眼睑低垂,薄唇紧抿。他微微攥拳,拿袖子作为掩饰,遮住了那不小心被砂瓶割伤,尚还在流血的手指。
狸奴看了眼韩元琨,淡淡笑道:“三姐不必忧心。狸奴不曾有碍。”
徐三松了口气,赶忙含笑说道:“这小子摔碎砂瓶,原本也是无心之举,狸奴可莫要生他的气。你这衣衫沾了热茶,裹在身上多难受啊,可是得赶紧换了。我方才唤人去铺子里给你买新衣了,买来之后,你先穿着顶上一会儿,在我这府衙里坐坐,等你那衣裳晾干了,熏过香了,我再命人给你送来。”
狸奴点了点头,很是温顺地道:“许久不曾见过三姐,多待上一会儿,正合狸奴的心意。”
韩小犬原本是想故意挑衅狸奴,不成想倒给狸奴找了个理由,让他顺理成章,能在这开封府衙多待一会儿,徐三还不得不在旁作陪,跟着狸奴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韩元琨在旁看着,死咬牙关,好几次都将那拳头攥得骨节咯咯作响。
徐三看在眼中,知道他心里难受,心下不由一叹,也觉得再这样拖下去,一直维持着一纸婚约,对于她、韩小犬、狸奴三个人来说,都不是甚么好事。
待到要送走狸奴之时,徐三好不容易,总算是撇开了一众仆侍,跟狸奴争取到了独处之机。她立在檐下,微微拢袖,于夕光之中,凝视着少年那一双猫眼般纯净漂亮的瞳孔。
那人眸光似水,当真是我见犹怜。只可惜,她已经养了条狗,就不能辜负了那只小犬。
徐三微微一笑,拿捏语气,轻声对他说道:“狸奴,先前你和我立下过约定,我若是有了心上人,这桩婚约,就再也算不得数了。如今这个人已经来了,这退婚之事,怕也该摆到台面上来了。”
狸奴稍稍一默,却是露着尖尖的小虎牙,含笑轻声道:“三姐好好想想,那日在重阳观,我说的可是,四年之后,若是三姐对我并无情意,我定会主动退婚。眼下才过去了一年有余,三姐何必心急?”
徐三皱眉道:“狸奴,你是高门子弟,玉叶金柯,何需受我这委屈?狸奴,不必再拖下去了,我并不是你的良配,门不当,户不对,情不投,意不合,你该去找你的有缘人了。”
门不当,户不对,情不投,意不合。
少年一听这十二字,漆黑的眸子不由黯淡了许多。他睫羽微颤,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三姐写过一句诗,我是记得的,叫做‘世事弈棋无定局’。荣衰无定,世事无常,一切浮生,如何说得准呢?我劝三姐,还是莫要早早下此定论。”
徐三一怔,倒是没想到,他竟连自己在玉兰轩写的诗都仔细读过。而狸奴念的这一句,并不是她被传诵开来的名诗佳句,甚至还有些冷僻,足可见他用心之处。
而狸奴言及此处,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徐三,目光温和而又笃定。
“三姐,我知书识礼,能当家立业,你娶了我,我定会是你的贤内助。韩氏姿色虽在我之上,但三姐你若想在朝为官,就不可能纳他为夫。你总归是要成亲的,再没有谁,比我更合适。”
徐三叹了一声,无奈笑道:“到底是个孩子,说甚么我总归是要成亲的?我不成亲也是无妨,若是心里有人,何需在乎那一纸婚约?我言尽于此,还请薛公子谨慎思之。”
少年却并不失落,他眉眼弯弯,红唇皓齿,清秀而又可爱,含笑说道:“也请三娘谨慎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