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一听,心下了然,立时叩首道:“臣愿自请前去边关,负羽从军,征伐金氏!不破金贼,不收金国,誓不回朝!”
她稍稍一顿,又平声说道:“金人既然写了檄文,我泱泱大宋,如何能输了阵仗?当年臣初入宫中,就是靠着一篇檄文,得了圣人青眼。如今臣行将离宫,还请官家开恩,能将征讨金国之檄文,再交由臣下来写。”
官家略显疲惫,沉沉说道:“本就是你的本分,怎么,你还想交给别人?给你一个时辰,赶紧将那檄文凑出来。再过两日,你收拾好了行囊,就奔赴檀州去罢,檀州知州崔钿,会在官府接应你。你的那弟妹,如今也在漠北驻军,你正好也能跟她汇合。这也是朕,在你师父生前,亲口答应过她的。”
罗昀一生,以兵法为傲,而她最大的遗憾,就是只打过几场不咸不淡的小仗,也因此而常被周文棠讥讽,说她是纸上谈兵,坐而论道,不堪大用。而如今,她的爱徒,终于要身赴沙场,实践她所传授的兵书军法了。
徐三重重磕了个头,不再多言,辞别官家之后,便另寻了一处空殿,坐于月下,点灯研墨,匆匆写起了征讨金国的檄文来。
几年之前,她初入京中,在官家面前露脸,得了官家肯定,就是靠着那一封征讨流匪的檄文。而如今,她重操旧笔,虽然写的还是檄文,心情却是大不一样了。
这封战书,她是为自己而写,为了前生死在病床上的江笛,也为了今生被逼到绝境的徐挽澜!
徐三心无旁骛,十分专注,半个时辰都不到,就挥笔而就,写了一封酣畅淋漓、文笔犀利的檄文来。这篇檄文,似乎将她全身的气力耗尽,她随手将毫笔搁至一旁,静静坐在窗下,转头望向沉沉夜色中的宫门九重。
就在此时,她忽地听得身边传来了些许动静。徐三惊起回首,就见周文棠立在案侧,神色淡漠,一袭紫绮官袍,也不知何时来的,又已经待了多久。
周内侍眼睑低垂,扫了一遍檄文,接着眉头微蹙,掀摆在徐三对面坐了下来,眼望着帘外月色,目光深邃无底,也不知是在思虑何事。
可他一近身,徐三自他身上,嗅得淡淡烟气,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周文棠先前跟她保证过,绝对不会碰那吕宋进贡的烟秆。他向来自制自持,徐三从不怀疑。然而今时今夜,他还是碰了那烟秆。难道,是因为他心里犯了愁事吗?
这样一个从容闲雅的神仙人物,竟然也会犯愁吗?
他是在为何事犯愁?难道是为了她吗?
徐三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二人月下相对,久久沉默。半晌过后,周文棠才淡淡抬眼,解下腰间佩剑,将那铁英淬铸的冷锋宝剑,重重搁到了桌案上来,一把便将那檄文死死压住。
徐三凝视着那柄长剑。她知道,这柄剑,乃是龙泉宝剑,已经跟了周文棠二十余年,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他在沙场,剑也在沙场,他在京中,剑也在京中,人与剑,相伴而行,从不曾分离。
徐三心上一紧,骤然抬眼。周文棠却是勾起唇角,眯眼看她,沉沉说道:“你那柄剑,杀不了人。我这一把,就是人血里淬成的。它能教你杀人。暂且先借你用,时候到了,我会亲自要回来。”
他没有说,等她回京,再把剑还到他手上。难道,在他心中,她有可能会回不来吗?
徐三抿了抿唇,十分珍重地将那宝剑握在手中。她想了想,低声问道:“你会来漠北吗?”
周文棠并不看她,只垂下眼来,淡淡说道:“暂且不会去。但我会派上几个身手好的,跟着你去漠北。你若是想要,就让他们跟着,不要也是无妨。”
徐三郑重谢过。周文棠默然许久,又放缓声音,对她说道:“每隔十日,给我写一封信,如何?”
徐三赶忙说道:“这是自然。每隔十日,我就会修书一封,让梅岭经由兔罝,送来你的手中。我会将这十日里的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满朝上下,中贵人是我唯一相信之人,我绝不会欺你,瞒你。”
言及此处,她不由笑了,又轻声说道:“可中贵人也要记得回我才好。若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可不爱给你写了。”
周文棠勾唇一哂,点了点头。
徐三深深看他一眼,只觉得千情万绪,竟是无从说出。她叹了口气,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将周文棠的剑别在腰间,又谢他一回,这就起身辞别,将那檄文呈给官家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