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_作者:宋昙(467)

2018-07-14 宋昙

  “祁儿这名字, 岂是你能唤的?说甚么为国为民、养痈贻患?依朕之见,你徐挽澜,才是最大的痈患!若说日后新君即位, 朝野上下,谁敢上谄下渎,拥兵自重, 头一个就是你!”

  徐三的话术, 官家如何听不出来?她故意提及宋祁,将宋祁与贞哥儿作比, 这叫做恻隐术, 为的就是让官家心生恻隐, 怜悯于己。

  这之后再打着江山社稷的名号, 用义正辞严的“大公无私”, 来遮掩不容于法的“一己之私”,堂而皇之,化不义为正义。

  最后再提及新君即位之后, 便到了存亡危急之秋。至于这新君乃是何人,不需她明言,官家自是心知肚明。徐三之语,恰好将官家最不乐见的情形,血淋淋地揭了开来,官家又如何能忍住怒意?

  徐三默然不语,心知即如周文棠所言,如今官家便是有所不满,也远远还未到发作的时候。她如今发这番脾气,不过是逞口舌之快,泄恨冒忿罢了,姑且听听便是。

  她薄唇紧抿,平视前方,便听得官家低咳两下,接着好似分外疲乏,沉沉说道:“但既然你这丫头,受了委屈,还知道赶回京中,让朕给你主持公道,朕念在罗昀和祁儿的份儿上,念在你多年以来,立下鞍甲之劳、匡合之功上,过往种种,暂且勾消。”

  这是在提点徐三了,官家之所以对她有如此恩宠,前是为了罗昀临终所托,后是指望着她能扶持宋祁上位。至于她的军功政绩,虽是为官之根本,可比起前者来,也只能居于其次。

  徐三跪于榻下,垂眸听着,目光在那散落一地的折子上,来回不住睃巡。那雪白的宣纸之上,但凡目之所及处,“徐挽澜”三个字反复出现,频次仅次于此的,则是“怙恩恃宠”、“骄横妄为”、“欺公罔法”等字眼。

  徐三淡淡望着那积如小山一般,弹劾自己的各地奏折,半分反应也无,早已是习以为常。她耷拉着眼儿,眸中全无波动,袖中双手却是紧攥成拳,接着只听得官家声音嘶哑,缓缓说道:

  “郑七有错,错在寡恩少义,忍心害理,虽合乎律法,却不合乎情理,可以说是‘情理法不协’。但朕若因此而惩处她,开此先河,日后必将是翻案纷纷,各地府衙,不堪其烦。倒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徐三稍稍一顿,轻轻说道:“如何化无?”

  官家瞥她一眼,淡淡说道:“此番郑七回京,本是要论功封赏,加官进禄,但既然出了这事儿,朕便不赏她了,如何?宫宴罢了,便让她打道回府,再去西南,待上几年。匪乱虽平,光朱逆徒,却仍在西南边陲,屡生事端,犯上作乱。如此苦差,旁人不想去,索性便交由她去。三丫头,可满意了?”

  贬谪郑七,绝无可能。对她不封不赏,也不将她调离西南苦地,已然是官家最大的让步了。

  徐三垂下眸来,沉默半晌,却又道:“臣还想给弟弟求个诰命,从二品的县君,准其隆丧厚葬,魂归故里。”

  郑七如今不过是正三品,照理来说,便是追贞哥儿,顶多也就封个从三品,至于贞哥儿的丧仪,也必须得低上一级。而且等到郑七逝世,贞哥儿还得和郑七先前已死的夫君、日后也许会有的继室,排棺并立,同葬一处。

  徐三提出如此要求,实在是逾越礼制,于法不容。且不说从二品的品级,比郑七还高上一等,之后还要将贞哥儿葬回寿春,不与郑七合葬,更是违悖情理,极其之过分了。

  官家默了许久,方才点了点头,眉头微蹙,无奈妥协道:“好,朕准了。”

  徐三却仍是咄咄不放,又道:“隆丧厚葬,所用钱物,又该由谁来出?”

  官家皱眉道:“朕来赏赐,如何?”

  徐三却抿了抿唇,摇了摇头,故意低声说道:“大宋律法,可不是这么说的。”

  按着世俗律法,男子嫁人之后,便好似泼出去的水,与娘家人,不过余些情分,至于病亡丧葬,都该由妻子来管。若是官家下了圣旨,说要对徐守贞隆丧厚葬,那么按着规矩,这丧葬钱物,必须由郑七来出。

  官家淡淡瞥了眼徐三,只得又点头道:“好。让姓郑的出。”

  徐三闻言,立时重重磕了个头,谢过圣恩。孰料官家却斜睨着她,又缓缓说道:“你近来,风头过盛。朝野上下,浮言私议,怨谤攻讦,不绝于耳。众口铄金的道理,不须朕说,你也明白。三丫头,人言可畏,你该避避风头了,朕也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