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锦灰_作者:清扬婉兮(15)

2018-07-14 清扬婉兮

  他的嘴角立即扬起来,促狭地笑着。我加快脚步,很快甩掉了那个烦人的小子。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掏出那张小字条,我这时才发现,应该找个看起来不像坏人的人问问路。可是在路边等了很久,也没有经过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或老奶奶。

  这时,我看到那个蓝色身影正在横穿马路。“哎!”我没忘记他的名字,只是,一时还不好意思叫出口,仿佛叫了名字,就拉近了距离,很熟似的。少年转过头,笑笑地看着我:“叫我吗?”我扭捏起来,哼哼唧唧:“这个地方,你知道坐什么车,怎么走吗?”

  他的目光停留在已经被我弄皱的字条上,眼睛忽然一亮,若有所思地问道:“苏岩是你爸爸?”

  “关你什么事啊?”我没好气。“问路还这么横,不告诉你,我走了。”“哎!”他不顾我的哀求,果真走了。我站在路口,听到头顶自由的风声,却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接近那所谓的自由。公交车哼哧哼哧缓慢地在车流中挪行,载着倦怠表情的人们,带他们上班下班,上学放学,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我,还是一个没有找到家的孤魂野鬼。我站在一块站牌下,茫然地寻找和字条上相似的地名,又警觉地审查着身边的行人,准备逮住一个问路。

  江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回来,口气温和下来,脸上的促狭也不见了,又变成车上那个爽朗纯善的少年。他指指站牌:“瞧!坐这路车,到终点站,然后过了马路,大门口写着幸福花园的地方,就是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看着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个夏天,苏茆茆遇到江辰,江辰遇到苏茆茆。他讲过好玩的笑话,他有可爱的下巴和坏坏的笑容,其实他的促狭也没那么讨厌,他拉着我的手一起奔跑,陪我度过最尴尬的成长。我确定,就是在这一天,我长大了。

  那一刻,我多想手边有一支画笔,我想画一幅画,将那个挺拔的背影画下来,永远留在我的画纸上。

  他是我在流离的路途上,遇到的最初的温暖。我的青春,是从遇到他的那一刻开始的。

  18

  幸福小区一点也不小,叫“幸福花园小区”这样一个大众化的名字也显得太过于低调。

  我站在一群错落有致风格迥异的别墅建筑群里,仿佛走进了原始森林,差点迷路。没人告诉我,这里原来是有名的富人区。

  和吉村比起来,和梧桐巷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天堂。小桥流水,绿树浓荫,假山上绿萝袅袅娜娜,池里红莲初绽,岸边丁香吐香,孩子们在草坪上玩耍,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走过。

  我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心里的怨恨忽然如雨后苔藓一般,一茬一茬地冒出来。在这里生活的孩子,是多么幸福,可是,苏岩,你竟然抛下我和妈妈,你竟然让我在吉村那样的地方被人刻薄。苏岩,你总不会是这里看大门的吧?

  苏岩,我恨你,可是,我又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你。几分钟后,在一个小孩的指点下,我找到了A区08栋。黑色的铁栅栏门虚掩着,推开门走进去,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中间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树荫下,是一组古朴的木质桌凳。苏岩,我的爸爸,秋桂飘香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这里喝着苦酽酽的茶,偶尔想起我和妈妈?

  我走上台阶,按了门铃。心里仿佛揣了一万只兔子,它们蹿来跳去七上八下,让我惴惴不安。

  门打开,门后闪出男人的半个身子,嘴里犹在喊道:“来了来了,出门又不带钥匙啊?”

  抬眼一看,他微微一怔,温和地笑问:“你找谁啊?”他,就是我的爸爸吗?曾经照片上的年轻男子,依然不失俊朗,只是眼底沉淀了忧郁,嘴角有一涡笑,是属于中年男子的沉稳亲切。他穿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却显得那样妥帖,风姿神秀依然可以形容他,身上有淡淡的剃须水的青草味道,和吉村那些满口粗话脏话散发着浓浓汗味的市井男人,决然不同。而这样一个男人,是我的爸爸。

  刚才还在心里翻江倒海的怨恨,瞬间消失了。我像一个大人一般对他说:“你是苏岩吧?我叫苏茆茆,我妈是叶青青,她让我来找你。”从他瞬间石化般的表情我可以断定,他就是苏岩。他用那双被妈妈形容为星光落入深海一般的眼眸打量我,他的嘴唇颤抖着,嘴里念叨着:“茆茆,你是茆茆吗?”

  我点点头,谢天谢地,他记得有一个我。万物都屏住了呼吸,还是时间停止了?他一把将我揽在那个散发着青草清新气味的怀里。我只听到两个心跳,他的,我的,剧烈起伏的心跳,一拍紧似一拍,像墙上忽然耗完电池的钟表,走着没有章法的步调。我要瘫软掉了,我要死掉了。像初雪融化在第一缕初霁的阳光里,像腐朽的树枝在雨水洗过的空气里泛出一截新绿。要怎样形容我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