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姨温和地回答:“洛秋比她大一岁。”爸爸正要再次吩咐我叫姐姐,只见女孩用眼白狠狠地剜了每个人一眼,然后拿了一个冰激凌甜筒,劈里啪啦上了楼。气氛诡异。
瞬间沉默起来。我手中的半个苹果,因为咬开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已被氧化成淡淡的一层黄。我拿在手中,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肚子在这时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云姨善解人意地拿掉我手中的苹果扔进垃圾箱,又剥开一个香蕉递给我,说:“饿了吧?我去做饭。”爸爸将遥控器递到我另一只手中:“想看什么自己换台。”然后,跟着云姨进了厨房。是那种半开放式厨房,一转身,就能看到客厅。在抽油烟机轰轰的工作声和哗啦的流水声中,他们一直在絮絮叨叨迂回婉转地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女儿来投奔,总要和现在的妻子说一声。我拿着遥控器,半天也没找到节目按键,不敢乱按,只好盯着屏幕,看那档新闻过后的一个法制节目。忽然怀疑自己跑来这里的意义。阳光照进来,微尘在一束光柱中飞舞,眼前的一切,豪宅、美食、爸爸,仿佛都是一个华丽丽的梦境,那么不真实。我坐在那里,惴惴不安,就像一个做美梦的人,很害怕美梦太短很快醒过来。
我被遗忘在客厅里,忽然很害怕那个温婉可亲的女人让爸爸改变主意。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我像一个可耻的逃兵,准备放弃眼前的一切,弃甲而逃。
我刚挪动一下屁股,爸爸就出来了。刚才一脸尴尬的表情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春风满面。他手里端着一盘松鼠鱼,一边往餐桌上放,一边招呼我:“茆茆,去,到三楼,叫洛秋下来吃饭。”那口气熟稔得仿佛我是这家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成员。
敏感早熟的孩子,当然明白爸爸的苦心,他是想让我和那个叫洛秋的女孩早点相识,像姐妹一样相处,他想让我快点融入这个家庭。
我依言上了楼。扶着铁艺雕花旋转楼梯拾级而上,我的步子,轻而缓慢,楼梯的墙壁,俨然一个画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摄影作品,都是爸爸的作品吧!
这些年,他或许去过很多地方,可是,唯独没有回过梧桐巷。可我现在,却要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上了三楼,洛秋的房间正对着楼梯,门开着,整个房间是一种粉沙的柔媚,那种韩式风格的装饰和她相得益彰,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黑色的钢琴。洛秋斜斜地倚在床上,正在翻一本花花绿绿的瑞丽杂志。
“嗯……嗯……那个,爸爸叫你下楼吃饭。”我嗯嗯了半天,还是不能把“姐姐”叫出口。那太怪了不是吗?
她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忽然尖叫起来:“啊呀!你怎么不换拖鞋就进来,把地板都踩脏了。”
我低头看看脚下的一双平底凉鞋,光脚因为半天的奔波,已汗腻不堪,甚至指缝里有了泥垢。一时间,我脚下如踩了荆棘,刺痛痒麻,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刚才就这样走进来,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换鞋。
“好了,我知道了,马上下去。”洛秋不耐烦地冲我挥挥手。我离去的那刻,看到淡粉的墙壁上,有一片毫无章法的褐色圆点,像大片的苍蝇飞扑在那里,目光再一路向下,木地板上,是一摊融化的巧克力冰激凌。
她摔了那个冰激凌。
20
吃饭的时候,爸爸不停地给我夹菜,他每夹一次,洛秋就会用她的眼白剜我一眼,爸爸又讨好般夹菜给她。云姨也夹菜给我,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璀璨的钻戒。
而妈妈没有,她只有一枚刻着梅花的银戒指。“茆茆,多吃点!”云姨的善意和温情,让我怀疑童话里的后母是否真实存在。
洛秋又用眼白剜她的妈妈。
爸爸在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排我的“后事”,准备收拾我离家出走这个烂摊子:“你也初三了吧,快中考了吧?我还要带你回去一趟,户口啊,转学啊,升学考试,好多问题。别着急,今天先洗个澡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办!”
我沉默地扒拉着饭,点头。晚上,云姨领我上楼睡觉。三楼,紧邻洛秋的房间,是一间客房,有一张很大的床,厚厚的席梦思。我很累,有一种扑上去就要睡着的欲望。
在浴室洗澡的时候,身下的月经血还在不断地流。我很想找云姨要一个卫生巾,却不好意思开口。很后悔白天在车站没有听江辰的话,买一包“那个玩意”。想起江辰,心里忽然一暖。他也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以后还会遇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