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后悔,后悔答应帮她送信,后悔答应后我又一转身把信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的早自习上,有前一天打扫卫生的蠢男生拿着从垃圾桶里捡来的那封信,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读。说真的,那封情书,写得真不错,虽然不是她的原创,她抄了一首歌词:“我要为你做做饭,我要为你洗洗碗,然后滴一滴汗滴在爱的汤,我要为你做做饭,我要为你洗洗碗,然后满怀期望看你都吃完……”信的后面,是两句深情的祈愿,“等你爱我,等你吻我。”
或许那个早晨在赵乐乐多年以后想起来,只是一场小小的浩劫,根本不值一提。可是,那天,她气红了眼,她不断恳求男生把信还给她,声音里带了哭腔。
上课了,她从前排转过头,眼里装了无数把刀子,狠狠地向我抛来。
从此班里每个人都知道赵乐乐是个花痴,常常有愚蠢的男生下课时戏谑她,坏坏地撅起嘴,说:“等你爱我,等你吻我。”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18
午自习,我偷眼朝窗外瞄去。操场上,一阵尘烟四起,有班级在上体育课,有稀稀拉拉的队形在大而化之地摆手踢腿,有人在跑步。我看到了他的身影,少年的奔跑,动作规范,持久而坚定。
青春期总有太多兵荒马乱的情绪,和不知所谓的忧伤,愤懑和无助像长在体内的病灶,随时会蔓延,充胀胸膛,或许只有跑步这种激烈的方式,才能释放太多负面能量。那是与体内那个自己的对话,那是成年后在健身房里,即使挥汗如雨,也无法完成的心灵对话。
可是他释放太多,连体内仅存的那点元气也释放掉了。第三节课的时候,当我偶然抬头,发现那个穿蓝色球衣的身影依旧在奔跑,还是江辰。这时,操场上正是烈日高照,已经没有几个人,只有他的身影,持久而落寞地奔跑着,仿佛没有终点,不知停歇。忽然,他一个冲刺,朝着那个没有终点的终点跑去,一个踉跄,一头倒地。
我噌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忘记了我正在上课,忘记了讲台上口若悬河的老师,我冲出门外,朝操场跑去。
室外的阳光好毒辣,五月的阳光,仿佛要把人体内的水分都磨砺干,我跑了几步,汗水和泪水刷刷地分别从额头和眼里冒出来。
江辰,你不会有事吧?你不会死了吧?
等我跑到他跟前,他身边已围上了附近经过的热心同学。他脸色苍白,衣服已湿透,满头大汗,仿佛是从水池中刚刚被捞出来,有人在掐他的人中,几个人抬起他,有身强力壮的男生背起他,朝医务室跑去。我跟在身后,心里不停地喊着:“江辰,你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只是中暑,校医给他挂了盐水,简单处理了腿上跌破的伤口。他渐渐苏醒,但意识并不清醒,整个人依然混沌浑噩,他抓住我的手,口中呢喃着:“洛秋,你来了。”
几个帮忙的同学和江辰并不熟,以为我和他同班,于是各自散去了。
“洛秋,洛秋。”他犹在喃喃,像梦中的孩童。我心一酸,只是任由他拉着我的手,没有应答。
那个年老的校医善解人意地笑笑,出去了。他终于清醒过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虽然还很虚弱,仍佯装无事地冲我笑笑:“是你啊!”他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怎么就晕倒了呢?”
这个傻瓜,在班里的第一节体育课后,跑出一身大汗,仍觉不够,自己又从教室偷偷溜出来,在操场上跑步,他说:“就是觉得坐在教室里心里安静不下来,以前我在家就是这样,学习累了,到外面跑两圈,回来就神清气爽了。”
“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啊,你这样……”后面的话,我又咽下了。我好想说,我很担心你。但我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我希望他茫然的目光有天能看到,我的眼神里隐藏的纯白静谧端然高贵,从不出声的情感。
他撑起身子半坐起来,我忙将空床上的枕头垫在他身后。他笑笑,佯装已无事,故作潇洒地说:“茆茆,我没事了,你还在上课吧!赶紧回去吧!啊!回去吧灰姑娘。我怎么忍心剥削你呢灰姑娘。”
他这样像平常一样叫我灰姑娘,淡淡地开着玩笑,一点也不好玩。我不出声,依然坐在一边,说:“喝水吗?我倒杯水给你。”
他不再执拗,说:“好。”我们谁都没提洛秋,我给他倒水,然后,静静地坐在一边,他也不说话,两人都盯着那个滴答的盐水瓶,偶尔目光撞在一起,只是淡淡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