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和他在跑道上说话,跑步加速,远远地把他甩在后面。黎阳追赶不及,从车子上歪歪扭扭地倒下,一边扶车子,一边叫道:“苏茆茆,等等我啊!”
体力消耗过度,我发现自己食量猛增,常常早餐吃过不久,就开始饿了。午餐去打饭的时候,食堂师傅好像特别善解人意似的,狠狠地给我的碗里舀了一大勺土豆排骨,堆在白饭上,像一座小山。黎阳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依然不咸不淡地开着玩笑:“苏茆茆,没看出来啊!食堂的师傅是不是爱上你了,怎么给你这么多排骨啊?”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啊!”
第二天去打饭,我碗里的咕噜肉,又多出一勺。我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打饭的师傅,高高的白色厨师帽下,是一张肉感的似曾相识的脸。是他!是那个自私胆小冷漠的安良,他怎么又出现了?他怎么像阴魂一样挥之不去?
我的脸瞬间煞白,我端着饭盒踉跄地跑开,饭菜洒了一地。那个夜晚,又黑压压地碾压过来,像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又尖又硬,让我喘不过气来。
安良在晚饭后的暴跑中,截住了我。他的手里,拿着一纸袋子食物,像只傻傻的泰迪熊站在我面前。
我扬着脸,眼神里蒙了霜,冷冷地盯着他:“你来干什么?你又跑到我们学校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说:“苏茆茆,你应该多吃点,你太瘦了。”我忽然想起赵本山那年的小品来,冷笑了一声:“呵!你还真对得起自己的身材,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安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嚅着:“爸爸走了,妈妈下岗,不想让她负担太重,再说我成绩也不怎么样,考不上什么好大学,所以就上了个烹饪技校,早早谋生的好。”
“你谋你的生好了,干吗跑到我的学校来?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巧合!”
“是,我问云姨的,她说你在这边。我想离你近一点,照顾你。”“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谁的照顾,尤其是你的照顾,不需要。”这时,黎阳那个讨厌鬼又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过来,看到有男人站在我面前,他立刻很英雄地挡在我面前,警觉地问:“这谁啊?”“一个神经病,别理他。”黎阳见我理他,嬉皮笑脸地应着:“得嘞!走,不理他,听媳妇的话。”
我气呼呼地跑开了,一边跑一边斥骂:“胡说什么啊?闭上你的臭嘴。”
“我臭吗?不臭啊!你闻闻。”黎阳又死皮赖脸地凑过来,我正心烦不耐,便一把推开他,车技不佳的他,又歪倒到一边的小水洼中,夸张地哇哇大叫。
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铺着绿色草坪的跑道,像最贴心的朋友,总是这样温柔地敞开胸怀,接纳我,抚慰我。跑过一圈,我发现安良依然站在原地,手持那包食物,低着头,长久地,如僵住一般,站成了图书馆门口的第三座雕塑,坚硬,固执。
4
安良依然故我。即使我为了躲开他到别的窗口打饭,也总能遇到他。他依然狠狠地舀一大勺菜盖到我的饭上,然后看着我对他嘲讽一笑,又将排骨夹到了同学的碗里。他不再亲自找我,而是将各类好吃的食物托宿舍同学带给我,有时是香辣鸭脖,有时是红烧猪蹄。林燕燕艳羡无比,夸张地叫着:“苏茆茆,你好幸福啊!有一个黎阳这样的公子哥死心塌地地追求你,还有一个表哥在身边这么照顾你,每天都送这么多好吃的。”
原来安良对同学说,他是我表哥,哼!表哥!我瞅了一眼吃食,说:“你们饿了,就吃吧!我晚上不吃东西。”女生们尖叫着,一袋食物很快一抢而光。几天后,我亲自到后厨的休息间找到安良。“请你不要再送那些吃的了,假公济私,我承受不起。”他紧张地站起来:“不是,那些东西,不是我从食堂拿的,是我花钱买的。”
“无论是花钱买的,还是公家的,都不需要,我不需要这样的照顾。只要你别打扰我的生活,好吗?”
“好,好!”他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被矮他一头的我这样厉声训斥,只是不住地点头。
可悲又可怜的孩子。
从食堂出来,天还未黑尽,云朵如冻僵一般,沉重地压下来,哗啦啦砸下一阵雨来。我劈头冲入雨中,开始晚饭后的暴跑。下吧!如果一场雨后,我也能像道旁的绿杨,被水冲刷得闪闪发亮崭崭如新不染尘埃,该有多好。操场上的同学都零零散散地抱头跑入教学楼和宿舍,平日那些和我一样暴跑的少年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我在奔跑。雨越下越大,我越跑越快,四肢如同被泡在冰冷的洗澡水中,头发很快粘成一股一股挡住了视线,彻骨的寒冷,浩浩荡荡地扑过来。我迎面撞上,眼前一黑,跌入无边的冰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