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称“老婆”的时候,很自然,我看到郝时雨微微一笑。吃饭的时候,我悄悄附到她耳边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想告诉你,黎阳是个好男人。”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黎阳看到我的神情,猜到我在说他,又做出痛苦的样子:“苏茆茆,做人不要这么狠毒好不好,也不用这么急着说我坏话吧!”
郝时雨娇嗔地质问着:“你做了多少坏事啊,这么怕人说你坏话。其实,茆茆说你好呢!”
“真的吗?”黎阳忙满脸感激地给我夹菜斟酒。一顿饭的时间很长,黎阳一直洋洋洒洒地长篇大论,计划自己的婚礼、蜜月,以及第一个孩子的姓名。一顿饭的时间也很短,短到我和郝时雨没有机会诉离伤,于是,饭局一结束,我们俩就不约而同地向彼此身边的男人请了假,要求单独叙旧。
黎阳故意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我,说:“闺密果然是世界上最凶猛的生物,一见面,就要占用我老婆。”
郝时雨温柔地整整他的衣角:“别闹了,我们很久没见了,我会早点回去的。”
一同从饭店走出的时候,黎阳故意落在后面与我并排,忽然附到我耳边道:“我终于遇到一个,无论是坐我的单车,还是坐我的宝马,都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的女人。”
10
我们坐在一家KTV的包厢里,却并不唱歌,大屏幕上随机播放着或伤感或甜美的歌曲原声,音乐打底,红酒开启,听她讲别后事。
十月怀胎的辛苦,扛一扛也就过去了。生孩子的时候痛得差点死掉,是个漂亮的男孩,自古母凭子贵,她想,她在这个潮汕男人心目中,又多了分量,那个梦中的婚礼,触手可及。
她和孩子,享受了一个月保姆和月嫂的精心照料。而他自从在医院产房里露过一面之后,再没有来过。
当他的妻子出现在山顶的房子时,她毫无预料,孩子正噙着她的乳头,那种尴尬的气氛,将屋里充满母性的奶香驱逐得无影无踪。
女人让保姆抱走了孩子,扔给她一张支票,让她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甘心,发丝纷乱的她徘徊在大门口,不停地嘶喊、拍门,直到屋里的女人带来的两名精壮男子将她赶开。而她的男人,一直没有出现。
那天,她拿着那张支票离开,沿着山路,步行了很久,才等到一辆回市区的班车。她把那张支票攥得紧紧的。
她在某天夜里,梦到云霄飞车般的少年事,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曾经以为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可供挥霍,不经意间,那些青春已从指缝里溜走了,她什么都没抓住,却已老了。
她决定去旅行,跳入最深的海,登上最高的山,深入最广袤的沙漠,寻找最初的自己,或许,会死在路途上。
离开那天,她去了从前他常带她去的那家餐厅吃饭,然后,遇到了他。一家三口,孩子天真地将头靠向女人怀里,女人吻着他粉嫩的脸蛋。可那孩子,分明是数月前经由她娩出。
她以为遇到了爱情,而他,只不过想要个孩子。为了因商业利益而联姻的两方家族,为了不能生育的妻子,他选中了她。他面对她的质问,是这样说的。末了,他怕被她纠缠,变得面目可憎,语气生硬:“你不是已经拿了钱吗?还想怎样?”
还想质问,却哽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怕再说下去,只是更深的侮辱。
几个月,她游历了欧洲大部分国家,有时跟团,有时独自一人,言语不通,被骗过,被帮助过,遇见过微笑,遇到过冷漠,浑浑噩噩,不知所终。有时她想,这不就像人生吗?数月后,她跌跌撞撞、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祖国大地。
遇见黎阳,是在青海湖。她本想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了断自己,面对那一汪碧如蓝宝的湖水,她却不忍相扰,她不愿这肉身腐烂脏污了这块纯净之地,她徘徊在青海湖边,犹豫着,犹豫着。
骑着单车的黎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向了她。她跌趴在地上,被石子磕破了手臂和膝盖。
黎阳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扶起了她,要带她去包扎。她坐上他的单车,忽然,对人世无比留恋起来。“我一直期望能拥有一份像你和江辰那校园单车般的纯真爱情,可是一直不能获得。”她说。一路上,黎阳热情开朗,而她只是淡淡应答。
黎阳载着她来到自己的越野车前,扶她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位上,然后拿出医药箱,笨手笨脚地为她清洗伤口,敷药,包扎。他眼含愧疚,姿态温柔,侧脸的黎阳,也是好看的男子。那一刻,她忽然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