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胜扫了一眼其他纷纷看过来的人,压低声音对陈医生劝说道:“老陈你说话注意一些,这里还有其他人在!而细菌战这种事情,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就只能当吃了个哑巴亏!”
却不想闻言,愤怒而失望的陈医生更加大声:“哑巴亏?!你吃得了这亏,可我吃不下!我说怎么了,我又不是国民党的,凭什么不能说!这一次死了多少人,你我心知肚明!可我们不知道的,因为那小鬼子的细菌死了的,到底还有多少中国人!”老陈用手指一下一下戳着桌子,落旌沉默着,只觉得老陈的每一个手势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力鞭打着麻木不仁的灵魂。
“老陈!”林可胜拉住激动的陈医生,喝道,“你冷静点!”
陈医生红着眼眶,气急反笑:“好,不是要证据吗,不是要如山铁证?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让人说不出话的证据到国际法庭上让世人看看,所谓的国际公约,在法西斯眼里在日本鬼子眼里根本就是屁话!”说罢,他便气得腾地站起身便推门而出。大门被用力撞得咣咣作响,很久之后才幽幽停了下来,如同一个讽刺的笑话。
落旌无声地缓缓站起身,她蓦地感觉到心累,就像是一直压在肩膀上的重担猝不及防地被人扔在了地上,然后毫无同情与怜悯地告诉她,那些所谓的重担只是他们这些人的一厢情愿。
“落旌,你也很失望吗?”
林可胜摘下眼镜,缓缓擦着镜面,“……你也很失望,对不对?”
走到门口的落旌闻言停下了脚步,她回头,平静的杏眼里涌动着无法言说的哀伤:“……失望?老林,我曾以为你说的没有办法,是真的没有办法。”
那一刻,落旌想到了那些因为鼠疫死去的人,想到了陈医生忍痛将疫苗实验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想到了很多很多。老林只看见站在门口的女无法忍耐地低下了头,而眼泪便坠落了下来,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而接下来,落旌哽咽着嗓音,面容难掩悲伤:“……没有办法去解救东北沦陷的百姓,没有多余的士兵掩护南京一城的人撤离,可国民党他们却有多余的兵力,为了党派之争自己打自己人!……甚至哪怕到了现在,政府甚至连把日本人恶行公诸于众的勇气都没有!老林,这样的政府,这样的党派,已经不是用失望可以形容的了。”说罢,她快速地抬起手抹了一下发红的眼睛,便和陈医生一般推门离开。
上海一道幽静的小路中,两旁爬山虎郁郁葱葱肆意生长,在风雨吹打下不经意爬满了墙壁。
落旌跟着老林走在那条道上,一路上静悄悄的,偶尔会有鸟鸣声在树梢间响起。为了掩人耳目,林可胜是商人打扮,而落旌则穿着水渍纹缎旗袍,裙摆一直到脚踝露出杏色鞋跟。
“前线的战情如今越发紧张,日军在华北根据地发动扫荡,而八路军和新四军依靠游击战虽然能减少伤亡可也总不是长远之计,至于湖南战场上——”林可胜犹豫地看了落旌一眼,把话跳了过去,“总之,这一次红十字会筹集来的药品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地送到前线去。”
落旌凝眉,点头说道:“老林,我总觉得战地医生不能离战场太远,不然的话,伤员运送和救治都会因为那长距离而耽搁下来。”
“这个提议我已经上报给红十字会总部,就只等总部将人员安排的名单分配下来了。”
老林深深地看了落旌一眼,嘴角的微笑带着一丝苦涩与遗憾,“可能,分配下来后我们就不会再在一起工作了。记得几年前你跟着医疗队回来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撑不起这个担子,现在想来到底还是我目光短浅了些。”
落旌低头一笑:“别这样说,老林,这几年你教会了我很多我没学到的东西。”
说话之间,俩人已经走到了一座不起眼的二层洋楼里。洋房楼外,爬山虎布满了生了锈的铁栅栏,带着勃勃生机。老林伸出手按响门铃,一个高鼻深目的印度人便从洋房中出来了。他见到林可胜像是好友一般,打开门拍了拍他的肩膀:“嘿,林,好久不见!”
目光转到落旌身上,那个印度人一愣,老林忙解释说道,“摩尔根,这是共产国际的负责人也是我们红十字会的医生,放心,都是自己人。”摩尔根连忙点头,小心地探头四处看了看,便赶紧让老林和落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