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家,把门一关,柴刀咣当落地,蹲地痛哭。
要是家里有能出头的男人,她才不想去做这种事,丢人。
她哭了一场后,就收起了眼泪,在她男人回来之前,她要坚强些,做家里的顶梁柱。
不过因为有李翠这一出戏,村里再没人敢造谣,欺负他们乔家。
等她的月份越来越足,挺着大肚子下地干活时,别的妇人看不过去,也会过来帮忙。
日子虽然艰难,但至少过得下去。
但是她的男人,却一直没有消息。
等到了第六个月,已经入冬了,天很冷,是身体虚弱的老人最难熬的季节。村里陆续有人离世,大概是到了年底,外头陆续回来人,陆续带来消息。
李翠每天盼着丈夫能有个消息,哪怕是有一点点坏的消息也没关系,总比无声无息地好。
再有一个月,李翠就要生了。
公婆把儿子的事忘得差不多了,一心一意为了老乔家未来的孩子做准备。可就在这时,李翠听见当初跟丈夫一起离村当兵的狗子回来了,但丈夫却没回来。
她走到狗子家里,只见狗子断了一条腿,耳朵也缺了一只,原本壮实的人现在瘦骨嶙峋,看着就想落泪。
狗子一见她,就痛哭起来。他一哭,李翠的心就慌了。不等他说话,李翠就急忙走,怕听见什么可怕的事。
她颤颤往家里走,心里止不住害怕。不,她男人一定还活着,狗子哭只是……只是什么……
李翠忍住泪回到家里,推开门,就见婆婆挂在房梁上。
没气了。
——她的儿子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婆婆已经先去了一趟狗子家,知道自己的儿子没了。她努力试着去忘记这件事,但儿子死去的消息传来,她还是没有熬过。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这种准备,就算是二十年,也做不好。
李翠动了胎气,胎儿早产,乔念没有足月就出生了。
刚出生的乔念很虚弱,还是村里的婶婶们过来接的生,喂的第一口奶。
李翠那几天什么都不想,不敢想,怕想多了会一直没有奶水。
婆婆出殡了,身体一直不好的公公没过几天,也走了。
白天有村里的妇人陪着,李翠还能打起两分精神,到了晚上家里空荡荡的,李翠就忍不住哭,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哭。
又过了半个月,住在另一个山沟沟里的娘家人听见了,急忙赶过来,说:“你还年轻,婆家又没人了,把孩子扔了吧,娘再给你找门亲事,还能嫁。”
李翠摇头,不舍得孩子,她没有亲眼看见她男人的尸体,就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她要等他回来。
娘家人急了,可劝不动。最后只好把身上的一点钱都给她,临走前抱了抱孩子,忽然觉得不对劲,问:“孩子出生多久了?”
“一个月了。”
“怎么还没开眼?”娘家人用手拨乔念的眼皮,这一拨,就看见了一双没有瞳孔的眼,大呼,“是个瞎子!”
李翠一怔。
“扔了吧,你要被拖累一世的!”
李翠抱住孩子,死也不肯放手。
无法,他们只好离开,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娘家也穷,实在没有办法顾着她。
李翠就这么带着孩子下地干活,没日没夜,瘦得身上没有几斤肉。自己耕种的不够吃,等别人家收成了,她会去别人地里一粒谷子一粒谷子地捡起来,能捡一粒是一粒。
她从牙缝里省下的粮食,养大了乔念。
乔念三岁了,又乖巧又懂事,李翠终于没那么辛苦了。
只是乔念不知道自己是瞎子,他跑去跟别人玩时,总听见“瞎子瞎子”的话,渐渐明白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
他不爱出门了,不爱说话了,整天待在家里,坐在院子里的鸡圈旁,听它们咯咯叫。
李翠不想儿子这么消沉下去,但她不知道要怎么教他。她想了又想,拿了点米去镇上换了点糖,回来给了村里的一群孩子,让他们带乔念玩。
村里的孩子来找乔念玩时,乔念又惊又喜。
就这么度过了童年。
李翠想给乔念找个私塾,但拿不出钱。外面越来越乱,战火都要烧进这山沟里来了,村民的日子也不好过。
李翠厚着脸皮带乔念去见了村里一位据说是秀才的老先生,让他收乔念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