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四更了,她准备就寝——但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她:窗外有人!
她推窗而视,准备呼人,却未料到是他。
神宗朱燮爔此刻居然站在庭中,就那样穿过扶疏的花木,静静地看着她。
厉思寒心头一震,发觉他居然只穿了里层单衣,却未加外袍,在深秋的半夜长久伫立。她忙拿了一裘长衣,一按窗口,轻轻跃入中庭。
“皇上,月下风寒露重,快加衣吧,身体要紧。”她边说边为他加上了外袍。
“小丫头,”神宗突然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还是本性不改,一急就从窗口跳出来了!”
厉思寒面上一红,忙低头道:“皇上别取笑臣妾了。”
她想了想,又细声问:“不知皇上到来,所为何事?”
可神宗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厉姑娘,你在这儿过得开心么?”
厉思寒盈盈下拜:“禀皇上,臣妾很开心。”
神宗抬手扶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平身,目光闪电般注视着她:“你可知欺君何罪?”
厉思寒愣住,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此话从何而来。神宗看了她许久,眼里神色转换,终于吐了口气,轻轻笑了笑:“你不开心的,朕看得出。刚才在梦里,朕还见你在哭来着……所以、所以朕……就忍不住过来看看。看你在灯下坐了很久,倒也没哭,只叹了不少气而已……”
厉思寒心中蓦然一震,心中体会到他轻描淡写几句话中的深情,心中乍现一缕柔情。
她明白,神宗一定是在梦中见她不如意,午夜梦回,再也忍不住过来看她,又不愿惊动宫人侍从,才一个人飞檐走壁的匆匆过来的。
厉思寒不由问:“皇上一路上没见着一个侍卫么?”
神宗英俊的脸上突地显出一丝捉狭的笑容,得意地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嘘——你别忘了,以朕的身手,又岂能被守卫的侍卫发觉?”
皇帝威严霸气的脸突然间变得象个小孩子,对着她眨眼睛笑。
厉思寒心中感动。要知他以帝王的尊,居然要三更半夜飞檐走壁地偷偷来看自己的妃子,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一直以来,这个人,似乎都不象个皇帝的模样呢。
她忽地想起了昔年的事,忍不住脱口:“朱屹之,你……”
“大胆,居然敢呼朕为猪一只?”神宗半开玩笑半认真,“南贵妃,你该当何罪?”
——他似乎又恢复到了当年在京师大街上初见雪衣少女之时,满口的调侃。
厉思寒不语,只静静看着他。这一刹间,感激转成了爱。
神宗熙平三年春,南贵妃真正宠冠后宫。
神宗下朝后只去披香殿,两人或闲谈,或散步,兴致好时甚至会拔剑切磋一下武艺。当然,一向都是以南贵妃失败而告终,而神宗往往大笑而止,并兴致极高地亲手教她一些武学诀窍。
两人琴剑相谐,在宫中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厉思寒有时甚至会无缘无故地笑出声来,她以为自己的一生,经历过如此多的坎坷风浪,终于也能有真正的幸福,能与一位真心爱她而她也爱的男子,坐拥天下地过完一生。
而她却没想到,她的一生,竟以噩梦而告终!
那天用完早膳后,她一个人在庭中练剑,突然长剑从手里脱手滑落,指尖竟起了无法控制的颤抖!厉思寒大惊失色,强自运气压住体内的不适,吩咐左右侍女快去找皇上来——她已感觉到了一种强大而又阴毒的力量,在侵蚀她的五脏!
毒,她中了毒!
“小寒,小寒!”从大殿议事中抽身返回的神宗心胆俱裂,抱着昏迷的她大声呼喊。
不错,他很熟悉这种毒,这本是大内才有的杀人无形的“木犀清露”!
当年,为了早日攫取到王位,明知周昌是南安王那边的人,他却故意去贿赂、在思寒陷入险境的时候,利用了金承俊用此毒毒杀老皇帝,金承俊随后用其自杀。可如今,厉思寒竟也中了这种无药可解的毒!
是天遣么?是天终于要惩罚他的恶毒和不择手段?!
神宗一遍遍地用内力输入她体内,勉强护住她心脉,厉声呼叫御医,状若疯狂。在御医赶来之前,厉思寒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不说话,也说不出话了。
神宗心神俱乱,他这时才发觉,他最爱的原来不是权利,不是王位,而是怀中这个垂危的人!他曾那样地看重过手中的地位和权力+但是时至今日,他却甚至可以用所有的一切,向老天换取她的生命。可是,却已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