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允中苦痛地捂住了脸,低声:“每次醒来,我都忍不住偷偷出门,在她的墓前久久徘徊,手里握着她曾用过的那个胭脂盒子。我知道,她不会拿走我的命。她要让我活下去——活着,但从此永无安宁!’”
“某一夜,我听到她在梦里纵声大笑,一把将我从高处推下。我从噩梦里惊醒,刚抬起手,便看到整个手掌都是殷红的血!那一刻,我听到身边睡着的妻子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怀孕三个月的她在我身侧蜷起了身子,我的孩子在这一夜没了……莫名其妙地,就这样没了!”
“‘我梦到了一个穿红衣的女人。’妻子痛苦地喃喃,‘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从此后,妻子再也没有怀上过孩子,身体渐渐虚弱,神志也开始混乱起来——有时候她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疑问,似乎想问一些什么,却不敢开口。”
“‘写一封休书吧,’终于有一天,我回家时发现她已经坐在那里,准备好笔墨,‘你是丁家独子,而我无法生育,犯了七出之条,你休了我吧。’”
“‘没孩子不要紧,我这一辈子注定断子绝孙。’我接过了笔,无所谓地道,‘不过,我可以如你所愿——我知道你已经不想再在这个家呆下去了。’”
“‘是的,我不愿意在这里呆下去了。’她看着我,低声道。”
“在娘家的人过来接她走的那一日,妻子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我,眼神凄楚。”
“‘允中,我们做了七年的夫妻,可是每一夜,你念着都是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她喃喃,在临走前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到后来,我都会经常梦到那个叫胭脂的女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这样下去我会疯的……我一定会疯的!’”
“在那一刻,我也忍不住心酸,‘走吧,慧,永远不要再回来。’我生平唯一一段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休妻之后,丁家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宅子里。那时我刚刚三十岁,相貌不错,家业殷实,名声又好,南浔很多富户来提亲,想让女儿当我的续弦——我全都拒绝了,因为不想再害任何人。”
“后来,出于寂寞,我也一度出入秦楼楚馆、烟花巷陌,找一些女人来打发时间。或许是前世夙缘,里面有一个叫桃夭的歌姬居然爱上了我。她要跟我走,哪怕没有名份,做一个妾侍都可以,我不答应,她就不饮不食每天流泪。我心一软,便答应了。”
“桃夭欢喜得什么似的,立刻捧出一匣子的金银珠宝来放在我面前,说自己早就攒好了赎身钱,只等遇到良人就脱离风尘。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有一丝侥幸,觉得过了那么多年,说不定真的能遇到一个好女子,此次平平安安、白头偕老也说不准。”
“‘送给你。’我拿出珍藏多年的胭脂盒子,交给了她,似乎是把内心一段苦痛的感情也一并交付了出去,‘喜欢么?’”
“然而,不等我把她接入门里,一场瘟疫降临在不远处的嘉兴府。”
“医者父母心,仁和堂不能见死不救,我便准备了一批药材,带着伙计去了那里。开始义诊——疫情比我想象的还眼重,刚一去,无数的病人就蜂拥而来,每个人身上都有可怕的溃烂,有些人排着队就倒了下去来,一动不动地死去。我夜以继日,不停地看诊和煎药,不敢稍停。”
“虽然辛苦,但那段时间我过得从未有过的平静,甚至连做梦都不会再梦见胭脂——我甚至一度以为,她已经彻底从我生命里消失了。”
“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等瘟疫平息,回到南浔时,桃夭却已经不在了,我以为她耐不得寂寞,回去重操旧业了,心里忍不住一阵失落。出于一贯的自尊和骄傲,我也不想去找她——第二天老鸨却找上门来,把那个胭脂盒子递给我,说:‘这是桃夭的遗物。’”
“原来,在我离开后一个月,思念如炽的桃夭不顾别人劝告,收拾了行李,要去找我——然而,不幸在半路上就染了瘟疫。她想回来治病,官府却说为了不让瘟疫扩散,疫区里的人一律只准入不准出。她被阻拦在外,不得进入南浔,最后含恨病逝异乡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