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笺了,眼角那一粒坠泪痣盈盈闪动,“葛巾妹妹,瑶池一别三百年,如今可好?”
“三百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知道我是谁。”葛巾轻声叹息,抚摩着身侧的一株株牡丹,“自从离开碧落宫之后,我孤身流落凡世,再也设见过其他花神姐妹了。”
白螺微笑,“但牡丹花神始终还是百花之王,你看,虽布衣乱发亦不掩国色。”
葛巾摸了摸自己蓬乱的头发和粗布的衣衫,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一瞬,她浓黑的睫毛下的眼里有无数光华流转,一瞬间让荆钗布裙的平民女子变得气质高华,就似倾倒天下的皇后,竟然映得满室的美丽花朵都顿然失色!
“对不起。”葛巾沉默半晌,终于叹息了一声,喃喃,“当年在你和玄冥被天庭处罚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你会怪我么?”
听得她忽然提起这件事,白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天庭的决定,一般神仙又怎能抗拒。”她轻声叹息,“我并不怪你。”
“那时候,我们看到下界的惨况,也觉得天界做得太过了一些。”葛巾的眼神里满是苦痛,“可是我们都太怯懦——除了你和玄冥,又有谁敢说天帝王母的决定是错的?”
“错的就是错的。即便没有人敢指出来,错的也不会变成对的。”白螺低语,“不过,妹妹无须自责。事实上我很庆幸当时你们能置身事外。那件事有我和玄冥两人来承担便已经够了,不管再连累到任何人,都会令我们心生不安。”
葛巾不由叹息了一声,“整个天界,只有你和玄冥才是真正有胆魄有担当的——而我们,不过是一些草木人儿罢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坚守的东西。”白螺微笑,“在很多神祇看来,下界的凡人命如蝼蚁,但我和玄冥却不忍以草芥视之,所以不惜以身相抗——但虽如此,我也并不认为所有神祇都应该和我们一样。”
葛巾默然,显然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一世,你还要去找玄冥么?”葛巾低声问。
白螺微笑颔首,脸色宁静平和,“那是当然。”
“可是就算找到了,他也马上会死啊!”葛巾却忍不住低呼,“何苦……为什么不让玄冥好好地在下界生活,干脆忘记一切,像普通人一样地生老病死呢?”
“死?死又如何呢?”白螺霍然回头,冷笑起来,“死这种事情从来不曾令我们害怕,我们所怕的,反而是被这样的‘永生’消磨殆尽所有的力量——妹妹,千百年了,你难道还‘活’得不够么?”
为这种烈烈的风骨所震慑,葛巾怔怔以对,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
——是啊……白螺天女身为百花之主,毕竟和她们这些小姐妹完全不同。她所追求的,绝不仅仅是一个玄冥。而她所坚持的,又是什么呢?
“妹妹。”顿了顿,白螺转开话题,望着牡丹花神微笑,“在我被谪入下界后不久,听说妹妹你也犯了天规离开了碧落官,是么?”
葛巾微微红了脸:“嗯。”
白螺微笑地看着她羞涩的表情,探究,“那个人是谁?”
“他是……”葛巾红了脸,揉着手帕没有立刻回答。白鹦鹉一直歪着头静静地听两人对话,此刻忽然忍不住插嘴,“小姐,我知道,我知道!那人是一个穷画匠!”
“小孩子别乱插话。”白螺啐她,“你听谁说的?”
“湛泸说的!”鹦鹉不服,唧唧呱呱地反驳,“他上次来的时候,说让花魁仙子下凡的,是个落魄潦倒的穷酸鬼画师!”
“胡说!徐郎他是个……”葛巾终于忍不住低声反驳那只聒噪的鹦鹉,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上了当,立刻噤声,低下头去羞红了脸。
“哦,原来那个独占花魁的家伙姓徐呀。”白螺掩住了口微笑,拍了拍白鹦鹉,“看来湛泸那个家伙虽然看起来正经,内底却也是一个好事之徒,什么闲事都打听。”
葛巾低下头去,手指只管缠着衣带,声音细如游丝,“君宝……君宝的确是擅长丹青。”
“想来是尤其爱画牡丹了?”白螺笑道。
“嗯……”牡丹花神低声应道,眼神柔软起来,“那几年,每当花开之时,他便携酒前往洛阳,对花喃喃,几近痴狂。我为其精诚所感。又看到他画的一幅《焦骨牡丹图》注,上面花朵娇艳柔弱,枝叶却铁骨铮铮——那时候我就想,别看他像是一个颠倒狂徒,但定然是个有侠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