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_作者:沧月(58)

2018-07-09 沧月

  不防他忽出此言,白螺不由微微愕然。

  世态人心,她若不懂得,难道他便懂得了?湛泸只不过是一把上古神兵凝成的魂魄,无血无肉,无泪无情,千百年来陪伴在下界帝王身边,锁在深宫之内,何曾人过世间?

  “我久处深官,倒也有一些耳闻——徐侍郎是怎样一个人,估计出乎你的意料。”湛泸转过头去看着天上的电光,“答应我,螺儿,就算你真的要杀他,也要等四月十五之后。”

  “为什么?”白螺一怔,蹙眉冷笑,“四月十五便是韦太后的生辰——你难道要等徐侍郎将御衣黄献给秦桧谄媚完毕后,才去取他性命?”

  湛泸颔首,“不错。”

  “为什么?”白螺蹙眉。

  “因为……”湛泸淡淡一笑,“我想其实你并不真正懂得这个男人。”

  白螺正要反驳,湛泸却将一物扔到了她手里。

  那是一块锦帕,一尺见方,四角垂着残破的流苏,原本是藕荷色,却被染满斑驳污渍——然而奇怪的是,污渍之上,却有密密麻麻的行书。仔细看去,竟然是题着一首词!白螺一见之下,便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

  “这是方才徐侍郎手里拿着的东西,你或许没留意到。”湛泸淡淡说道。白螺将锦帕展开,对着光细细分辨,双手渐渐颤抖——那污渍,原来是陈年的血迹!

  染满血迹的锦帕上墨迹纵横,题着一首词。那词虽然是女子手笔,但句句激烈,字字力透纸背,激越之情溢于言表。

  细细看去,竟是一首《满庭芳》。

  “这是葛巾的笔迹!”她猛然一震,失声惊讶。

  “是的。”湛泸低声道,“靖康之难后,徐君宝随东京留守杜充守卫开封,然而杜充怯懦苟安,弃城仓皇而逃。徐君宝令全家先行南渡,只身留下抗敌,却不料家眷在江上被金兵追及,满门三十余口无一生存——夫人葛氏有殊色,被金兵所迫,于锦帕上书一词,投江而死。”

  白螺脸色微微一变,咬住了唇角,不出声,只是盯着锦帕。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

  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

  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

  长驱入,歌搂舞榭,风巷落花愁。

  清平三百戴,典章文物,扫地俱休。

  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

  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

  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那首词是如此激越,一字一句用血泪凝成,虽然隔了十年,其中蕴涵的绝望和愤怒依然如同火一样地燃烧,几乎将这一块锦帕燃为灰烬!

  名花凋零于乱世,宁可枝头抱香而死,也不曾坠入尘埃。葛巾,昔年在江中的你,在面对虎狼般围过来的金兵时,又是怎样的心情?三生三世眼看就要圆满,到了最后一世,却居然换来了如此结局!

  “被你称为负心的徐侍郎,一直保留着夫人多年前的遗物;而葛巾死了多年,魂魄却并未在三生结束后回到天庭——她牵念着丈夫,今夜在院子里凭空开出的那一朵御衣黄,定然也是她的杰作。”湛泸负手凝望天际,淡淡地道,“你说,事情是不是就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呢?”

  白螺心里一震,无言以对。

  “你要相信葛巾的眼光。”湛泸叹息,“螺儿,是否因为多年来你见惯了人情凉薄,所以太容易将一切看得太悲观?我并不是想阻拦你为葛巾复仇,只是怕你将来会后悔——你一直过于聪明,所以也容易失去对世人的信心。”

  白螺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反驳,只是握着锦帕微微咳嗽起来。

  “等一等吧。”湛泸轻声叹息,“到十五日之后,便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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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云开日出,暮春时节的临安城里一片繁华景象。

  雨夜里折腾到天明,白螺觉得疲累,一觉竟是睡至了午后。梳洗完毕后,给花架上的白鹦鹉添了一把小米,推开门去,却看到对门的顾大娘正焦急地往这边看,一见她家花铺的门开了,顿时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

  “哎呀,姑娘你昨儿没事吧?”顾大娘一把拉住白螺,看了又看,直到确认她毫发无伤才松了一口气,“真是吓煞人了!昨天看到那群人如狼似虎地进了你的房子,我还以为……吓,害得我立刻跑去曾家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