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原站直身体,语气恭敬又温和:“哦,我姓钟,家父与这沈家……是故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父亲与这沈家的关系,只得从脑海中的字典里急速翻出这“故友”二字,也许这也是他心里目前来说最直观的理解了。
“故友?”那老者重复着这两个字,听上去像是在追问,只是声音却很低。他用拇指把烟锅中的烟丝压实,又颤巍巍地从口袋中掏出火柴,“哗”地一声将那小锅烟丝点燃,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钟原眼下正愁找不到个人来给他把沈家的事情问清楚,就刚巧出现了这么个前辈。他一脸虔诚,只等着那老者尽快将烟丝燃尽,好腾出嘴来与他说上一二。
“沈家……这里已经许久未曾有人来过了……”混着烟雾,老者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软绵无力的话,声音低沉又沙哑,像干嚼着面粉的自言自语。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面前这座精致的小楼:“将近十年了吧!”
十年?钟原在心里盘算着这个时间节点,奈何脑子现在空作一潭,根本什么都拾不起来;略顿了顿,他又开口追问道:“那您知道这家人去哪儿了吗?”
那老者茫然地摇摇头,将燃尽了的烟斗在脚旁的石阶上轻磕了两下。铜制的烟锅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那撮灰骸应声而落,归入一堆已经颇具规模的“同类”之中。
两个人突然都不再说话,空气也安静了下来,静得甚至听得到已有几巷之隔的潺潺的流水声。
“年轻人,倘若一个人做错了事情之后尽力弥补,竭力赎罪,那他,还值得被原谅吗?”那老者突然抬起脸,目光紧紧地扣在钟原脸上。
“值得!”钟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两个字甚至没来得及经过他的深层意识。
老人脸上一闪而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是一种看似难以言喻的伤感;这份伤感逐渐爬进他窅远的眸中,微黄的眼白慢慢染上红色。他缓缓起身,不再说话。
钟原伸手去扶。他的手触到一截瘦削的手臂,僵硬地被裹在单薄的袖管中,正微微地颤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
钟原开始不由地疑惑起自己刚刚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惹怒了这位老者,他慌忙解释道:“懂得弥补和赎罪的,本就该是个善良的人;一个善良的人即使在盲目中误入歧途,犯了错,也终会找到正途的,不是吗?”
那老者闻言再次一怔,他停下准备离去的脚步,又回过头,开始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张清秀英隽的脸;当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间,他早将昨天半夜打来的那通电话再次抛在了脑后,从心地重新审视起这个年轻人来。
许久,老人家冁然一笑,抽出被钟原搀着的手臂,诲味甚深地拍了拍钟原的肩膀:“好孩子,记住你说过的话……”他又抬头看看灰霾的天空,薄薄的乌云又拢了起来。“快下雨了,早些回去吧!”
说完,老人转身推开身后沉重的黑漆木门,走了进去。留下钟原孤独地站在那里,心思翻涌,言困语乏。
钟原抬头看了看烟灰色的天空,沉云叠叠,早已将太阳的光辉尽数拦在了半空中;几步之外的那幢小楼,也同样被笼罩在了一片阴翳中;几杆早已失了水分的枯枝,在微风中轻轻荡着,像月台上挥着手的送客。
回去的路上,钟原走得很慢,对吟着诗飘洒的雨丝完全视而不见。
那老人的话,明显是有所指的,可那话里能提出来有用的信息实在太少,一时间根本无从分析。
从余知予的出现,再到跟朝晖合作的那个项目,还有现在,自己被一份不知是何用意的“资料”引来这里——钟原觉得好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正把他朝着某个方向一步步拖着走,原因不明。
而也正是这种未知的冒险,居然让钟原感到无所忌惮起来。他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明天再来试试。
无论如何,他都要再试一次。
茶厂的墙外停了辆车,并不十分耀眼的深蓝色,在青瓦白墙绿叶间竟也分外醒目。钟原将车停好,径直朝厂内走去,余光却再自然不过地扫过车前那串熟悉的数字:尧A33625——是辛呈的车。
钟原踩着熟悉的交谈声走进章伯的办公室。辛呈正乖巧文静地端坐在茶桌前。
一身运动装,温婉的浅红色把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加水灵透润了几分;一头卷发被利落地在脑后束起,伴随着头部的动作优雅又活泼地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