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在钟原脸上略停了一会儿,便转去问那女子:“长梓,什么事?”
“厂长,刚刚新送进来几批样品,您过目一下。”长梓流利地将手上的文件打开,递了张表格去章伯眼前。章伯伸手去接,门口处的阻拦自然而然地卸了下来;钟原稍一侧身,便轻松地挪进了屋里。
章伯刚刚伸出去打算接表格的手慌忙撤回,却仍旧没来得及拦住钟原;他的目光扫过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字,没有接。
“您看这家,还有这家,都是今年新进的,仓库那边正等着您过去验货呢。”长梓把身体朝章伯凑近了些,自顾自地“介绍”着。
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有新进的茶农将自家的样品送来,盼着能跟元盏这样的大公司“合作”。
章伯的心思却丁点都没放在这里,他余光瞥见钟原进了屋,径直走到茶桌前坐下。他心头一懔:那里此时还坐着一个人。
钟原端正地在桌前站定,对面面色平和地坐着喝着茶的,正是他昨日在石桥川见到的那位瘦削的老者。
“您好,晚辈钟原,钟守榛是我父亲,请问您是……?”钟原的谦逊与昨天相比有增无减。
那老者开始只是岿然地坐在那里,手中缓缓拈着茶杯,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掀动一下;直到听钟原说完,才将手中早就空了的茶杯放下,抬起脸,将钟原仔细地盯着看了足有十多秒,又突然倏地笑了:“钟原?嗯,很好!”他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指了指钟原身旁的椅子:“坐。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老人伸手极自然地拿起桌上的烟袋,捺了满满一斗烟丝,又取了火点燃,“吧嗒吧嗒”地吞吐起来。
青灰的烟雾升腾着爬过他的头顶,轻盈盈地绕着。
钟原在椅子上就坐:“谢谢。我只想知道,家父与那沈家之间,到底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他对老人家的直接感到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问道。
“故事?”那老人将烟嘴从干瘪的两片唇间猛地抽出,表情严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眉心也瞬间收紧,锁成一个刻成阳文的“八”字,连刚刚平静的目光也霎时冷了许多。
钟原立刻意识到刚刚自己言语的不妥,不该一时心急,把心中所想未经斟酌就脱口而出;虽然这些陈年往事对他来说本就是像“故事”一样的存在。
“抱歉,我无心冲撞……还……请您见谅……”钟原忙开口道歉,一边警惕地探着老人的目光。
那老人深吸了两口烟,脸上的表情却又释然了:“‘浮云吹作雪,世事煮成茶’,时移世易,你说的也对,对你们来说,这些也许就真的只能算是个故事了……”
门口处,长梓只顾自己低头喋喋不休,却没得来丝毫回应,抬头时才看到章伯正蹙着眉,紧紧盯着屋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她轻轻推了推已经走神了的章伯:“厂长?”
章伯这才木讷地转身,心不在焉地低头看了一眼:“哦,那个……长梓啊,你先去处理,仓库那边都交给你,有什么问题你再来找我。”
打发走长梓,章伯将门重新关好,大步朝二人走来,步伐快得几乎是要飞起来。他边走边说道:“薛老师,关于那件事,无论如何,请您再慎重地考虑一下!”
章伯的这一句,将那老人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生生打断;他刚刚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恳求,其实根本就是低一层的“命令”;这样的情形,正好印证了钟原的猜测:关于沈家的事,章伯先前的确在刻意回避着自己。
钟原只得寄希望于那老人——章伯口中的薛老师,只可惜,他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章伯和薛老师平空用眼神来来往往地交流着,任由钟原一脸浑然地将视线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
他无法猜出二人“说”了些什么,却隐约觉得,今天可能又是什么都问不到了。
钟原猜得很对。
大约两分钟后,薛老师收了烟袋,起身准备离开,章伯也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
即使这样的结果钟原早已料到,但他还是不甘心:“请等一下!”他快步追至薛老师面前,央求着说:“至少,请您告诉我,您口中的那个家蔚,现在是不是叫‘沈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