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_作者:沧月(56)

2018-07-09 沧月

  霍展白抚摩着那一匹薛紫夜赠与的大宛马,忽然一笑:“廖谷主,你的徒儿酒量很好啊——等得沫儿的病大好了,我想回药师谷去和她好好再切磋一番。”

  “是吗?那你可喝不过她,”廖青染将风帽掠向耳后,对他眨了眨眼睛,“喝酒,猜拳,都是我教给她的,她早青出于蓝胜于蓝了——知道吗?当年的风行,就是这样把他自己输给我的。”

  “啊?”霍展白吃惊,哑然失笑。

  “呵呵,”廖青染看着他,也笑了,“你如果去了,难保不重蹈覆辙。”

  “哈哈哈,”霍展白一怔之后,复又大笑起来,策马扬鞭远远奔了出去,朗声回答,“这样,也好!”

  暮色深浓,已然有小雪依稀飘落,霍展白在奔驰中仰头望着那些落下来的新雪,忽然有些恍惚:那个女人……如今又在做什么呢?是一个人自斟自饮,还是在对着冰下那个人自言自语?

  那样寂寞的山谷……时光都仿佛停止了啊。

  他忽然间发现自己无法遏制地反复想到她。在这个归去临安终结所有的前夜,卸去了心头的重担,八年来的一点一滴就历历浮现出来……那一夜雪中的明月,落下的梅花,怀里沉睡的人,都仿佛近在眼前。

  或许……真的是到了该和过去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还是八年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执著而不顾一切;他也曾相信自己终其一生都会保持这种无望而炽烈的爱——然而,所有的一切,终究在岁月里渐渐消逝。奇怪的是,他并不为这种消逝感到难过,也不为自己的放弃感到羞愧。

  原来,即便是生命里最深切的感情,也终究抵不过时间。

  柳非非是聪明的,明知不可得,所以坦然放开了手——而他自己呢?其实,在雪夜醒来的刹那,他其实已经放开了心里那一根曾以为永生不放的线吧?

  他一路策马南下,心却一直留在了北方。

  “其实,我早把自己输给她了……”霍展白怔怔想了许久,忽然望着夜雪长长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我很想念她啊。”

  一直埋头赶路的廖青染怔了一下,侧头看着这个年轻人。

  ——风行这个七弟的事情,是全江湖都传遍了的。他的意气风发,他的癫狂执著,他的隐忍坚持。种种事情,江湖中都在争相议论,为之摇头叹息。

  然而在这个下着雪的夜里,在终将完成多年心愿的时候,他却忽然改变了心意。

  一声呼哨,半空中飞着的雪鹞一个转折,轻轻落到了他的肩上,转动着黑豆一样的眼珠

  子望着他。他腾出一只手来,用炭条写下了几行字,然后将布巾系在了雪鹞的脚上,拍了拍它的翅膀,指了指北方尽头的天空:“去吧。”

  雪鹞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咕噜了一声振翅飞起,消失在茫茫的风雪里。

  那一块布巾在风雪里猎猎飞舞,上面的几行字却隐隐透出暖意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紫夜,我将不日北归,请在梅树下温酒相候。

  一定赢你。

  第二日夜里,连夜快马加鞭的两人已然抵达清波门。

  临安刚下了一场雪,断桥上尚积着一些,两人来不及欣赏,便策马一阵风似的踏雪冲过了长堤,在城东郊外的九曜山山脚翻身落马。

  “徐夫人便是在此处?”廖青染背着药囊下马,看着寒柳间的一座小楼,忽然间脸色一变,“糟了!”

  霍展白应声抬头,看到了门楣上的白布和里面隐隐传出的哭声,脸色同时大变。

  “秋水!”他脱口惊呼,抢身掠入,“秋水!”

  他撩开灵前的帘幕冲进去,看到一口小小的棺材,放在灵前摇曳的烛光下。里面的孩子紧紧闭着眼睛,脸颊深深陷了进去,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沫儿?沫儿!”他只觉五雷轰顶,俯身去探鼻息,已然冰冷。

  后堂里叮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瓷器掉在地上打碎了。

  “你来晚了。”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说。

  “你总是来晚。”那个声音冷冷地说着,冷静中蕴涵着深深的疯狂,“哈……你是来看沫儿怎么死的吗?还是——来看我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