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_作者:沧月(60)

2018-07-09 沧月

  那里,隐约遍布着隆起的坟丘,是村里的坟场。

  十二年前那场大劫过后,师傅曾带着她回到这里,仔细收殓了每一个村民的遗骸。所有人都回到了这一片祖传的坟地里,在故乡的泥土里重聚了——唯独留下了雪怀一个人还在冰下沉睡。他定然很孤独吧?

  “埋在这里吧。”她默然凝望了片刻,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开始挖掘。

  然而长年冰冻的土坚硬如铁,她用尽全力挖下去,只在冻土上戳出一个淡白色的点。

  “我来吧。”不想如此耽误时间,妙风在她身侧弯下身,伸出手来——他没有拿任何工具,然而那些坚硬的冻土在他掌锋下却如豆腐一样裂开,只是一掌切下,便裂开了一尺深。

  “滚开!让我自己来!”然而她却愤怒起来,一把将他推开,更加用力地用匕首戳着土。

  妙风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双手按向地面。

  内息从掌心汹涌而出,无声无息透入土地,一寸寸将万古冰封的冻土融化。

  薛紫夜用尽全力戳着土,咳嗽着。开始时那些冻土坚硬如铁,然而一刀一刀地挖下去,匕首下的土地开始松软,越到后来便越是轻松。一个时辰后,一个八尺长三尺宽的土坑已然挖好。

  她跪在雪地上筋疲力尽地喘息,将雪怀的尸体小心翼翼地移入坑中。

  她用颤抖的手将碎土撒下。夹杂着雪的土,一分分地掩盖上了那一张苍白的脸——她咬着牙,一瞬不移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这把土再撒下去,就永远看不到了……没有人会再带着她去看北极光,没有人在她坠入黑暗冰河的瞬间托起她。

  那个强留了十多年的梦,在这一刻后,便是要彻底地结束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逃避的理由。

  风雪如刀,筋疲力尽的她恍恍惚惚地站起,忽然间眼前一黑。

  “小心!”

  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马车内,车在缓缓晃动,碾过积雪继续向前。

  妙风竟是片刻都不耽误地带着她上路,看来昆仑山上那个魔头的病情,已然是万分危急了。外面风声呼啸,她睁开眼睛,长久地茫然望着顶篷,那一盏琉璃灯也在微微晃动。她只觉得全身寒冷,四肢百骸中仿佛也有冰冷的针密密刺了进来。

  原来……自己的身体,真的是虚弱到了如此吗?

  神志恍惚之间,忽然听到外面雪里传来依稀的曲声——

  “……葛生蒙棘,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那一瞬间,仿佛有利剑直刺入心底,葬礼时一直干涸的眼里陡然泪水长滑而下,她在那样的乐曲里失声痛哭。那不是《葛生》吗?那首描述远古时女子埋葬所爱之人时的诗歌。

  荆棘覆盖着藤葛,蔹草长满了山。我所爱的人埋葬在此处。

  谁来与他做伴?唯有孤独!

  夏日漫长,冬夜凄凉。等百年之后,再回来伴你长眠。

  ——那样的一字一句,无不深入此刻的心中。如此慰藉而伏贴,仿佛一只手宁静而又温柔地抚过。她霍地坐起,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薛谷主,你醒了?”乐曲随即中止,车外的人探头进来。

  “是你?”她看到了他腰畔的短笛,便不再多问,侧头想掩饰脸上的泪痕。

  “饿吗?”妙风依然是微笑着,递过一包东西——布巾里包着的是备在马车里的橘红软糕。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中,接到手里,居然犹自热气腾腾。

  “冻硬了,我热了一下。”妙风微微一笑,又扔过来一个酒囊,“这是绿儿她们备好的药酒,说你一直要靠这个驱寒——也是热的。”

  薛紫夜怔了怔,还没说话,妙风却径自放下了帘子,回身继续赶车。

  唉……对着这个戴着微笑面具、又没有半分脾气的人,她是连发火或者抱怨的机会都找不到——咬了一口软糕,又喝了一口药酒,觉得胸口的窒息感稍稍散开了一些。望着软糕上赫然的两个手印,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样高深的绝学却被用来加热残羹冷炙,当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然而刚笑了一声,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