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_作者:沧月(51)

2018-07-09 沧月

  他忽然觉得有些歉疚,望着那个背影:“叔祖……”

  “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巫朗摇着头,苦笑起来,“豪门逆子啊……你的心,怎么就不向着自己的家和族呢?你喜欢那个鲛人女子是么?你同情那些贱民是么?你是恨不得把这帝都里的三道城墙全部推翻吧?……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呢?”

  飞廉怔住,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这个平日不大和小辈说话的族长,竟然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

  “别做梦了……孩子,你逃不掉的。”巫朗低低笑了起来,轻蔑而讥诮,“只要你活在这个云荒上,你永远不可能娶一个鲛人,也永远不可能和那些贱民称兄道弟——这并不是你拒绝一次婚约就可以解决,你活在这个云荒,你逃不掉的。飞廉。”

  飞廉沉默下去,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族中至高无上的长者这般说话,感觉心里有一种震动正在渐渐扩散开来——

  是的,他一生下来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门第高贵、万人景仰,拥有健康、财富、智慧和技艺,几乎获得了整个云荒上所有人都憧憬的一切。他一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却从未想过究竟是什么带来了这一切、又是什么保证着这一切。

  就算他一直试图挣脱,试图抗拒——却不知自己正是在这样的束缚里才安全优越地成长起来的。

  “有时候,我真希望云焕是我的孩子。”

  巫朗喃喃,仰望着白塔叹息了一声。

  飞廉一震,某种刺痛针一样地扎到了心里。他看着族长,发现他握在门框上的手在微微发抖。晶晶从身后扯住了他的衣服,发出颤颤的咿哦声,这个青族的孩子虽然听不懂他们冰族的语言,却也知道此刻气氛的凝重。

  他也叹息了一声,带着歉疚:“只可惜,我不是云焕。”

  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刹那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帝都的风在舞动,隐隐带来硝烟的气息。

  巫朗忽然苦笑起来了:“我的孩子们啊……如果我倒下了,谁来继续给予他们华服美食、高官厚禄?谁能保证我的孩子们不被巫彭送入大牢、交给辛锥?谁能保证巫朗一族,不至于象前代巫真那样被覆灭?”

  老人背对着房间,低声:“飞廉,你能么?”

  “你能在顾着你的鲛人女奴和异族养女之余,为族人想一想么?”

  他被那一连串的问句击中,怔怔站在原地,手里那一卷《游仙录》无声滑落在地。

  “叔祖……”他涩声开口了,身后的晶晶扯了扯他的衣襟,露出惊慌的表情,仿佛知道即将说出口的是一句不祥的话——

  但他还是说出来了:“容我再想想吧。”

  然而,还来不及想,在帝都的清晨,他就这样猝及不妨的遇到了家族为他定下的未婚妻——那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在霞光中飞奔而来,衣衫不整的撞入了他怀里,惊慌失措。

  那样尴尬的开端。

  他侧过头,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明茉小姐?”

  “飞廉公子。”明茉镇定了一下,拉拢了衣襟回礼——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她瞬间回过了神,显露出门阀贵族女子惯有的矜持和冷淡。

  “幸会了。”飞廉继续客套了一句,然后就发现再无什么可说。

  ——那样尴尬的局面,聪明人都知道此刻对方一定想着及早脱身回去,而不是在大街上这样客套来去的端着架子说话。

  “告辞了。”还是明茉率先说出了这句话,回过头去。

  ——这般的样子,却恰恰被对方看见了,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猜测。

  传出去的话,说不定,这门婚事也就此黄了吧?

  她却微微苦笑了一下:定了两次婚约,却都无疾而终,从此后她在十大门阀里的声誉算是完了,可能永远都不再会有人上门提亲了。不过,这样……倒也是不错呢。

  在十大门阀之中,在数以百计的贵族之中,她想嫁的、却只是那一个。

  ——那一个于今再也没有可能见到的人。

  她拉着衣襟,失落地往回走着。背后的两人也已然结伴离去,隐约有低语传来:“这些药,巫真大人那里不知有没有……生肌续骨的……云焕刚放出来,不知道伤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