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对外人外事不闻不问,尽情放空思绪,瘫坐在派出所歇了半天,才等到匆忙赶来的阿爸阿妈。
阿妈跑在最前面,急吼吼的不看道,跨进大厅时差点被台阶绊倒,幸好阿爸眼明手快将她接住。
这一幕教本来淡漠麻木的程心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朝他俩迎去。
阿妈正激动欣喜,然而发现程心走路时左腿一拐一拐的,登时就联想到许多莫名,日前的各种恐惧与揪心迅速死灰复燃,涌袭而来,逼使阿妈僵在原地。
大女儿变瘦了,也变黑了,腿还受了伤,整个人乱糟糟的,精神不济,离家出走了足足七天,都发生过什么?
阿妈的喉咙灼痛发紧,心肝扭曲变形,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一时之间不知该笑该哭,脸部神经纠结绷紧。而女儿的神情偏偏淡定自恃,满不在乎,除了眨过几下眼皮,眼眸里有少得可怜的悸动之外,脸上不见有懊恼害怕的痕迹,仿佛颠三倒四的这几天,她不过在外婆家呆着而已,家人的方寸阵脚纯粹自乱。
阿妈全身的情绪集结成怒火,程心刚走至面前,她就毫无预兆地扬起手,“啪”一声甩了女儿一巴掌。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这巴掌把在场的人都打傻了。尤其程心,怔得有如灵魂出窍。
“离家出走?知道死字怎样写吗!你很了不起是吧?有种别回来!”
“有种别留纸条,有种把所有家当都收拾走,想去哪就滚去哪,别当我们是家!”
“南京什么地方?你认识吗?知道有多远吗?你发什么疯要跑去那里?那里好?那你滚回来干什么!”
“你看你,把自己整得……”
阿妈拽扯程心的书包带,失控般怒吼,若非有阿爸拉住,估计又要甩巴掌。
阿爸呵斥阿妈:“这里是派出所,冷静些!”
民警也过来相劝,说好不容易找回来,别又赶跑了。
阿妈咬着牙冷笑:“跑就跑!我当作无生过她!反正她厉害,有毛有翼识飞了!你看看你女儿,12岁就自己坐火车去外省,谁教她的?谁教的!”
她瞪着眼迁怒阿爸。
“有什么出奇的!我6岁就跟二哥‘走自发’,7岁被捉去劳改,她这种算什么……”
阿爸的回答莫名其妙,听上去似有“虎父无犬女”的赏识。
阿妈气得推他,“原来是你教的!”
在旅馆任由她乱来没问题,换作大庭广众的话,阿爸不好惹。他沉下脸,使劲扣住阿妈,恶狠狠警告:“吵够没?给我收声!”
又两位民警上前拉劝,这场本该幸福得落泪的重逢才避免了进一步演变成家庭闹剧的下场。
办完手续,始终未叫一声“阿爸阿妈”的程心随父母离开时,状态仍有些恍惚。
民警告知,已有警医对她作了初步检查,除了舟车劳顿与缺觉缺粮之外,并无大碍,而膝盖的伤女孩自称是摔弄的,昨天在南京已有人帮忙包扎好,只要回家及时复诊,别沾水就好了。
阿爸问她:“你没事吧?”
程心呆滞地摇头,左边脸颊微红微肿。
她走路垂头丧气,一拐一拐的,肩上的书包跟她一样病瘪瘪。阿妈铁定心不管她,独自快步走在前面。阿爸蹲了下来,指指自己后背。
程心又累又痛,没多犹豫就伏到父亲背上,闭目养神。12岁的孩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阿爸背起来也不吃力。
一家三口沿路往长途车站走,没有争吵也没有交流,气氛比阳光毒辣的晌午还要憋燥。
坐长途车时,一直闭目的程心突然跃了跃,捂住嘴巴。
一个塑料袋随即递到面前,她接过后把脸埋进去,哗哗吐了起来,呕吐声响彻全车。
隔道的乘客皱起眉:“长途车就有一股怪味,着凉或者太饱太饿,都很容易引发恶心呕吐。出外就是奔波受苦,还是在家好呀。”
说完没多久,那乘客也吐了,全车弥漫了萝卜炆牛腩的发酵异味。
颠了三个多小时,长途车抵到目的站。下车后,阿妈继续做急先锋,在前面领头,阿爸背着程心跟在后面,中间保持着一段距离。夕阳无限好,无人有心赏。
外婆早就接到他们的报喜电话,将消息通知所有人后,又悉心准备了丰盛的晚饭。过了傍晚,天色起暗,终于有人来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