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下去后,他才忽然发现了一个最重大的秘密.
地下工坊里寂静无比,只能听到仪器和机械的滴答声.
望舒在黑暗里低下头,看着膝盖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摸了摸.在那个伤口里,居然没有流出一丝一毫的血!就像是木头被凿开了一道,冷冷而僵硬.他伸出手指,用力地戳了戳,血肉的触感就像是皮革.
看着那一道诡异的伤口,望舒的身体忽然间如风中落叶一样颤抖起来,慢慢靠着门滑下来,无力地做到了地上,抱住了头.不……不,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不可能!他疯狂地伸出手指,戳进那一道伤口里,狠狠撕裂着.
他虐待着自己的身体,然而,痛感却很迟钝,近乎麻木——他用手生生撕开了自己左腿上的那道伤口,撕裂皮肤,扯开肌肉,然后,摸到了自己的骨头.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曾看到自己流出哪怕一滴血.
忽然间,仿佛被雷击一样,他再也无法动弹.
少年脸色苍白地坐在黑暗里,面对着巨大的地下室,地下的制作工坊森冷而黑暗,无数精密仪器和机械堆积着,仿佛充满了不可知力量的神秘森林.
五年前,他就是从这里被发现的,在死去的天才制造者天枫公子身边.当时工坊里空无一人,案上只有一卷翻开的中州古籍《列子.汤问》——那是在他具有"记忆"之前的所有关于"诞生"的线索.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母亲是谁?又是怎样长大的?
这一切,从来没有人来告诉他,哪怕是帝国里至高无上的长老巫咸.他只被告知自己出身显赫,有着受人尊敬的父亲和高贵的家族血统,也是族人心里的天手少年.这几年来,他埋头工作,从来不怀疑这一切.
虽然隐隐的,他也觉察到了自己和旁人的细微不同.
比如,他从来不需要进食,仅靠着地下工坊里那种神秘的液体便可以生存——而那个巨大木桶,从他有记忆开始便没有空过.也就是说,在他被发现之前,他可能就是靠着喝那种东西活下来的.然而那个木桶也早就已经被巫咸大人加了封印,严密的看护起来了.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喝的那种奇特的蓝紫色的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如他永远也无法查知自己真正的身份.
再比如说,他虽然负责整个帝国的军事机械制造,可以接触最核心的武器机密,但是在其余很多事务上,他却是被排斥在外的——哪怕亲密如织莺,亦不会告诉他帝国正在进行什么样的计划.仿佛他是一个非我族类的外人.
这种细微的不同,他本来早就该发现.
不过,因为性格里的散漫和无所谓,他从来不对这些表示出过多的关注,也不会去主动抗议或者争取什么,他唯一在乎的便只有织莺.
但到了今天,在一场猝不及防的刺杀里,那一道拉得严严实实的帷幕,豁然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当刺客的利刃在他身体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时,他再也无法回避这一切——就如他无法回避今日织莺穿着新嫁娘的华服,和羲铮站在一起的事实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方才片刻的失控是从何而来——那不仅来自于对所爱的人的幻灭,更来自于对自身的幻灭!而这一切,却又是紧紧相关、一环扣着一环的.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不停传来,越来越急促.
那些元老院的人,只怕紧接着也会赶过来了吧?望舒眼神动了一下,踉跄着站起,木然地走到制造台前,拿起了一块烙铁,直接往自己破开的伤口处压了下去——只听"嗤"的一声,一阵白烟升起,他那个皮开肉绽的伤口居然就这样被烙铁烫得平复了!
没有疼痛,没有流血,就如缝补一件衣服那么简单.
——果然,用高温和金属就能让自己恢复正常.就如他修补过千百件机械一样!
"哈,哈哈……"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事情,他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望舒!望舒!你怎么了?别把自己关在房里,快出来!"织莺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急切而关注.然而,在他听起来,她的声音却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她……是在为自己焦急么?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她第一个在这个地下工坊发现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就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那么,这些年来她对他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望舒松开了捂住脸的双手,在黑暗里茫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桌子上那个做了一半的小东西——那是他一直在偷偷制作、准备在她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只由木头、像胶、金属和羽毛混后制成的,惟妙惟肖的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