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一切自有天意,不为人力所左右.
"快了……"空桑元帅迎风而立,忽然喃喃说了一句——是的,他已经快要抵达那个终点了.
十八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北陆贫寒的乡下孩子,小时候就喜欢听评书和看戏,曾经对爷爷说过:自己将来要成为西京那样的一代名将,建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世之功!这才是乡下贫寒少年梦寐以求的东西,是他血管里不肯熄灭的野心之火.为了这个,他可以不计较宰辅素问在朝堂的大权独揽,不在乎诸位藩王的拉拢或者排挤.
——因为他不是那些官宦,不是一个权谋者.他是一个军人,他的战场不在别处,只在于这一片西海上,只在这些血和火之间!
可是,如果一旦抵达了那个终点,又该如何呢?他的人生,是否要重新寻找存在的意义?除了作为一名军人,一个统帅之外,他的人生是否还有其他的意义?还有谁会需要他,或者,被他需要呢?
白墨宸想了很久,低下头望着手心——握在军人粗砺掌心的是一方女子的冰绡,触摸起来如同她的肌肤般柔软清凉.白墨宸用手小心地拿起了那一方丝绢,对着海上的冷月展开——透过月光,可以看到一角绣有两个小小的字,如秀丽的花苞:
夜来.
当空桑元帅连夜返回帝都时,在遥远的西海上,百万大军依旧在对峙,旗帜猎猎飞舞.从半空看下去,冰族所在的棋盘洲列岛如同棋盘上被围困在一角的棋子,每一条出路都被空桑人的军队死死围住,像是被逼到角落里的困兽.
然而,他们还握有破开这个死局的秘密利器.
军工作坊里灯火通明,巨大的机械已经初具雏形.无数工匠忙忙碌碌地穿梭,将一块又一块金属板切割、排序、焊接.金属做成的骨架长达一百多丈,仿佛一条庞大的鱼,稳稳地停在船坞里.
"外面那些人在念什么咒呀?烦死了!"一个少年坐在悬挂下来的粗大铁链上,身边摊开着一卷图纸,蹙眉问身边的匠作监总管,"难道是有人死了么?"旁边的人回答:"巫即大人,那是元老院在祈祷和占卜.""祈祷和占卜?"少年喃喃,"织莺也在那儿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侧头看着外面,开始微微地出神.他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圆球,里面有乌溜溜的什么东西在转动,发出一道奇特的荧光.
在空明岛的高台上,圣火燃烧,诸位大巫静静而坐,齐声祝颂.缺失了一颗星辰的北斗悬挂在头顶,照耀着这一切.
那是一个向破军祈祷和致敬的仪式,咒语声绵长如水.首座长老巫咸垂下头,凝视着手心里的水晶球,看着那一缕缕烟在里面凝聚了又散开,变幻无方——终于,一个个小字在里面凸显,凝成了一个预言.
一模一样的预言,也曾经出现在白塔顶上空桑女祭司的水镜里.
"星辰黯淡后的第九百年,
亡者当归来,
魔王从地底复苏,
血海从西汹涌而来,
月蚀之夜,大灾从天而降,
神祗于红莲烈焰中呼号,
孩童的眼眸里,看到天国的覆灭.
当暗星升起时,
一切归于虚无,
如轮回倒影."
巫咸一字一顿地读完了最后一个句子,将水晶球紧紧握在掌心,白袍无风自动,猎猎飞舞,他霍地抬起头,看着其余元老院里的同僚,须发一瞬间飞扬起来,大声高呼——"看到了么?诸位?时间已经到了!
那个所谓的命轮,千百年来一直暗地里阻碍着我们,让我们多少次错过了破军复苏的机会——可如今,天意转到了我们这一边!
重归大陆、推倒白塔、攻入帝都!
我们,要让空桑人在赤炎里呼号!"
遥远的狷之原上,仿佛感受到了远方那些狂热的虔诚的祈祷,巨大的迦楼罗金翅鸟忽然微微振动了一下,覆盖其上的砂层簌簌而落.一道光从黑暗深处的金座上掠过,仿佛闪电一样消失在夜空——电光火石之间,金座上的戎装军人悄然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天空.
那里,幽寰的影子正在缓慢地向着破军靠近.
只是一眼,他的视线便被迅速地遮蔽.一种力量迫使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切断了与外部的一切联系,令他回到了无知无觉的状态——那一瞥是如此的迅速和悄然,甚至连在台阶下静静等待的星槎圣女都不曾注意.
上古云浮禁咒的力量将破军封印在一层淡蓝色的薄冰里,阻隔了他和外界.只是短短的一瞬之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那里一片漆黑,一片寂静,没有一切声音和颜色,宛如亘古以来空旷荒凉的原野——这就是九百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其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