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来对他深深一礼,低声:"夜来想拜托足下一件事."北战肃然回礼:"仙子请尽管吩咐."
"请将军好好照顾我的家人,平安地将他们带到云隐山庄."殷夜来的声音平静,一字一句地吩咐,"保护他们,不要让他们再受到外来的任何伤害."北战有些惊愕:"这也是白帅的命令,我们必然舍命维护.""是么?那就好……我再无牵挂."殷夜来笑了笑,抬起手摘下了挂在船舱上的鸟笼,将那只白鹦鹉放了出来,低声:"雪衣,去吧!"
那只鸟儿懵懂地跳出了笼子,在主人的手腕上站了片刻,不明白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直到殷夜来将手臂往上一送,那只鹦鹉才知道主人的意图,扑拉拉地借力飞起,展开双翅,转瞬在辽阔的青水上.
"天空海阔,能飞多高就飞多高吧!"
她低声笑了起来——此刻,她的心境一片澄明.不再犹豫,不再畏惧,也不再退缩.无论是不是被安排或者计算了,她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去,再次充当十年前的那个角色——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也再不回头.
因为这一次,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心儿,康儿,你们要好好听娘的话."她走回舱里,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两个孩子的头顶,柔声道,"姐姐要出去一趟,过几天就回来."
弟妹们有些愕然,拉住她不放:"你要去哪里?"
"一个必须去的地方."她微微笑了一笑,不再说什么,左手一按船舷,整个人从船头便轻飘飘地掠起,如同流云般掠过苍茫的青水,转瞬消失在茫茫的芦苇丛中.只留下北战震惊万分地站在船头,看着那个如天外飞仙一般消失在江湖间的女子.
——方才那一瞬,她显露出的身手足以卓绝天一下!
穆先生曾私下叮嘱他,如果这个女人看了信之后无动于衷,那么,十二铁卫就必须按照白帅原来的安排继续送她北上.然而,如果她选择了离开,那十二铁卫也绝不能阻拦——这一切如有违逆白帅命令之处,所有责任由他承担.
穆先生作为白帅的心腹智囊,心计深沉,所做的一切无不有原因.
可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青水无声流逝,穿越了整个东泽,从天阙山上西向注入镜湖.水面上那一张纸载沉载浮,墨汁和血泪一点点的洇开,终究渐渐沉没.
"夜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永别.
"此刻我准备孤身赶赴帝都,说服帝君放弃撤军西海,转而发动内战的意图,却不知道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他或许会杀我,或许不会.而我也必不会束手待毙.这一切只是一场赌博.
"权谋的事情就不多写了,毕竟这些都和你无关,也与我要和你说的事无关.原谅我在最初和最后都欺骗了你,甚至连最后的告别都不曾和你当面说过,就这样把你送上了离开的旅途.
"如今你正在一边的榻上因为药力而沉睡,而我在灯下写这封信——事实上,作为一个军人,我或许是勇敢的,但一直以来,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我知道自己是怯懦的.十年了,我始终无法向你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或者说,我并不知道你是否在乎我的想法.
"而这样看着你沉睡的面容,在寂静的夜里写信,却能让我更好的面对自己,更加简单而直接地说出真正的想法,而不掺杂任何的情况因素.同时,也更彻底地作出决定.
"夜来,我是爱你的.这一点无须怀疑.
"或许你会为此感到惊讶: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寻常,不曾有好的开始,更难有可期待的结局——或许,你一直在猜疑为什么我昔年在计划完成后没有杀了你吧?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真的爱你,所以无法杀你,你一定不信.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我并不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在这个世上活着的三十多年里,我从来只为自己而战.直到我遇到你.从此你成了我的一切:伴侣、情人、妻子和妹妹——"是的,妹妹.每一次我吻你额头的时候,就会想起你之于我的另一种身份.
"请你原谅我多年来一直对你隐瞒了实情.那个女人,你唤作‘母亲’的女人,事实上不仅是你的继母,安家两弟妹的母亲,同时也是我的母亲——是那个数十年前因为家贫被人贩子买走,从此下落不明的亲生母亲!
"我曾经暗自查访过她的下落,却因为她被转卖数次,终究无法查到——直到那一天,我跟随你回家,看到你把那一袋买你性命的金铢放在她的床.那一瞬,我认出了那个苍老的女人,也洞察了冥冥中一切的因果.你不能想象那一瞬间我的震惊,我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当场和你们相认——因为那时候,我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阴谋里,绝不能暴露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