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相被岁月刻下无数痕迹的面庞上,唯有眉心的两道最为深刻。
此时刘拂才意识到,在她的记忆中,周默存几乎没有笑过。他似乎永远板着脸蹙着眉,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谁都想讽上一讽。
而周默存仅有的两次展颜,一次是圣上大婚,一次是圣上得子。
那个男人,若是换一副唇舌,只怕会有截然不同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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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的抗拒当中,事情到底向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在金陵大多数学馆都因百日无雨而人心慌乱的时候,只有德邻书院还在安安静静的进行着课业。
“你们以后,绝大多数人都会有成为父母官,治理一方百姓的时候。不论官大官小,不论乡县州府,都背负着治下百姓的身家性命。”
“越是遇上大事,就越要处变不惊,及时应对,万不可没头苍蝇般乱撞。”
“只要关乎百姓安危的,就是大事要事。亲力亲为做实事,要比呼呵得人人皆知,义愤填膺地满面赤红有用千百倍。”
小宋先生站在台上,手握本课要讲的经典,将话说的掷地有声。
“灾情尚不严重,若粮仓大开,日后若继续无雨,又当如何?”
“灾情渐重,朝廷赈灾粮草难凑,又有大批灾民到来时,又当如何?”
“今日的课业,便是自寻一份自去岁八月至今的米价变化,以时令气候对民生的影响写一篇策论交上来。”
当日下午,在外间书生请命开仓放粮时,德邻书院已在北城门外开启施粥棚。
而比他们更早的,则是饶翠楼立在东门外秦淮河畔的粥棚。
饶翠楼如今在金陵城的名气本就很大,在数位公子富贾争夺国色姑娘的戏码之后,更是有了与怡红、万花二楼并肩的趋势。
此次饶翠楼施粥,再次在金陵城中引起轩然大波,数日之后,已传遍整个金陵。
城中百姓各执一词,除了大多数不发声者外,有人说善心乃人之本性,亦有人说妓子薄情做戏,更有甚者,嫌那些用皮肉钱赚来的米粮肮脏,对青楼施粥一事不屑一顾。
这些情况全在刘拂的预料之中。
此时不过四月,城中百姓多数家有薄财,对百日无雨并无什么概念。虽然米价日日见涨,但也没到肉痛的地步。
是以部分人见到饶翠楼施粥,只以为是在作秀,为博个好名声更进一步。
却不知这在未弹尽粮绝前就开始的施粥行为,安抚了多少农户忧虑不已的心。
惊蛰之后水稻开始育苗,因着连年暖冬少雨,今岁就连春汛也几乎没有。因着浇灌困难,苗种涨势从一开始就很是一般。
到了四月插秧时候,天气较晚年炎热许多,雨水却是涓滴都无,土地渐渐干涸,苗种越来越蔫。
待流经村中的小河干涸后,就只能日日跑到十里外的主河道去打水。
可那不过杯水车薪,渐渐难以支撑。
眼见着种好的秧苗枯萎,数着为数不多仅够喝汤的存粮,代代以种田为生的农户无不忧心。
而此时的施粥济粮,便能减缓他们家中米缸渐空的速度,让人有了撑下去的信心。
可惜饶翠楼势单力薄,便是施上整日的白粥,能救济的百姓也算不得很多。
那些从一开始就看不惯妓子施粥的人,也常会来阴阳怪气的嘲讽奚落。
“都说饶翠楼天香宴如何如何的了不得,这粥跟自家熬的比,也没什么两样嘛。”
一身短打满脸锅灰的刘拂拎着烧火棍:“进城左拐东走千米,咱们的天香宴一日只出五席,鲍参翅肚飞禽走兽,珍材宝料仅需十两银子,这位爷还请放下粥碗,去那儿尝尝八百大子儿一碗的碧梗粥跟您自家熬的有什么不同。”
见他面前的男子欲要砸碗生事,刘拂皮笑肉不笑道:“呦,这不是芳华馆的安哥儿么?是最近被抢了生意吃不饱饭,所以才来我们这儿领粥的?”
被叫破身份的小倌儿脸上臊得通红,在众人的嘲讽声中,撂下句狠话便扭着腰跑了。
“下次还是让我来吧……”同样打扮的望日骄一脸郁卒,几乎无法接受她心中天仙般的阿拂,竟还有如此泼皮无赖的一面。
“让你来?也成,待下下个,就交给你了。”刘拂看了眼天色,“左右秦淮河畔十百三十三家楼子,这十数日已来过五十一家的人,你看也该看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