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拂是真未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与她所猜全然不同,难得的没能立时应答。
手背上覆盖着的指尖微微发凉,和冷下的汗水一起,将周行的忐忑与紧张表露无遗。
天不怕地不怕,甚至在面对发狂识不得自己的多年好友时也未曾慌乱分毫的周三公子,此时却紧绷如弓弦。
回过神来的刘拂将他神情尽收眼底,只怕答的有一句不对,对面的周行就要将他这张弓给绷断了。
通晓未来?
她本就是从来处来。
“三哥,你可信我?”刘拂反握住周行的手,声音虽轻,却十分郑重,“之前‘生而知之’之言,并无一字骗你。”
周行长舒一口气,阻止了刘拂再说下去:“有你此言,我便放心了。”
他放心的不止是蒋存的病情,亦相信了有刘拂之前的话在,大延江山即便会有暂时的飘摇动荡,亦能在武威将军府少将军的辅佐下安定长存。
正在周行松了口气的时候,刘拂却摇了摇头,垂眸时难掩低落:“我不晓得。”
“这一切,本不该发生。”
刘拂阖上眼帘,与周行交握的手指微微发颤:“若非有我,这世间本该如你所想的那般延续下去。”
“若非有我,二哥也不会受这一番磨难。”
双眼紧闭的刘拂只觉自己的指尖被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触了触,然后便听到周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宝剑锋从磨砺出,阿存他当的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遗症
刘拂再次倒茶时, 被周行拦住了动作。
“冷茶伤胃, 你已喝了太多了。”他压住刘拂的手,慢慢将茶壶从她手中取出, 伸长手臂放在一个极远的地方。
刘拂本该摇头失笑, 却发现自己提不起嘴角。
想起方才握在手中的业已半空的茶壶,抿得笔直的唇角终于挑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明明一直出言讲述的人是周行, 口干舌燥心头如火在烧的人却是她。
若非周行提醒, 刘拂怕是还未察觉,自己竟一直用那冷茶压着心中怒火。
“他们既不知二哥身份……”刘拂咬牙,紧握着茶杯的指尖绷地苍白, “竟是对所有被俘的大延将士全如此不择手段么?!”
想起蒋存四肢上密布的伤痕,想起与他一同被俘虏的三十武威军, 刘拂只觉心如刀割。
蒋存悄悄离京那日, 刘拂是与周行等人一同去送过他的。当时在京城北的十里亭外,八十位自幼受武威将军亲自教导,与蒋存一同长大的武威将军府亲兵, 全都骑在高头大马上注视着他们的少将军与好友话别。
那些年轻小将个个英武不凡,身手不输蒋存,更有还未历过几场大战的少将军所没有铁血杀气。
因为有他们的护卫,接到密旨前去刺杀北蛮王子的蒋存才能保住性命, 才给大延留下了能够一举驱逐北蛮的未来。
而这些人,在被俘时已去十之六七。在蒋存逃出生天时,护在他身边的只剩四人。
十八个月,五百四十一个日日夜夜, 从不曾停歇的摧残折磨,是几如身陷炼狱一般的苦难。
战死沙场,也好过受尽蹂躏死在敌人的刑具之下。
刘拂想起那些死不瞑目的英灵,想起受刺激后满心杀意的蒋存,身子忍不住颤抖着。
“并非如此。”周行叹气,从刘拂手中抠出茶杯,如方才一般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抚着,“是阿存,最后看不得同袍受刑,才道明了身份。”
可即便他将所有的严刑都揽在了身上,仍是没能保下武威军的性命。
刘拂强忍下心头的寒意,蹙眉问道:“那二哥……是如何逃出来的?”
“杀蛮王。”
在刘拂下意识倒吸一口气时,周行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唇。
并未想要惊呼的刘拂被这么一打岔,方才胸中的郁气倒是少了许多。
接收到刘拂的怒视后,周行才讪笑着放下了手,向着蒋存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我是怕你惊着阿存,陈迟还未回来,只恐我一个人制不住他。”
见刘拂脸上神情生动了许多,周行自刚刚积下的隐忧也消散了小半。
他虽面上装得并不紧张的样子,实则心中忧虑重重。既是为了好友不知是否能痊愈的病症,亦是担心刘拂会因此将责任全担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