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吃惊,后是愤怒,然后释然,最后居然化成了惊喜。
“活见鬼!这个臭蹄子,居然跟男人跑了?!”许久,老鸨放下信,跺脚啐了一口,然而眼睛里却没有流露出多少愤恨惋惜,“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还想着要从良跟男人过日子?老娘倒是要看看她会落得个啥下场!”
“什么?”小丫鬟也吃了一惊,“傅寿姐姐……傅寿姐姐和人私奔了?”
“也不算私奔吧,”老鸨并没有丝毫焦急,将信扬了扬,盯着那一个匣子,“那女人还算有良心,给我留下了这一盒的赎身钱——算是没白养了她这一场!”
——傅寿虽然曾经是“八美”之一、红袖楼曾经的头牌,但毕竟已经年近三十人老珠黄,如今她留下的这些“赎身费”,足足可以把见财眼开的老鸨哄的心花怒放,觉得大大赚了一笔。不过,虽然心里没有什么不情愿,老鸨却还是微微有些踌躇,嘀咕:“楼下客人说明了是冲着傅寿的歌来的,她不在,可让我怎么交代?”
小丫鬟在一旁,忽然鼓足勇气道:“妈妈觉得我怎样?”
“嗯?”老鸨怔了怔,终于正眼看了一下这个捧着金盆的丫鬟,依稀记得她的名字是荷钗,八岁上就被卖到了这里,是跟了傅寿三年的贴身丫鬟,乖巧听话,平时细声细语,几乎从来不引起别人注意。
老鸨不语,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发现这个才十五岁的孩子居然不知不觉地长高了许多,如初开的荷花,出落得有几分清秀灵气,嗓音轻柔嫩滑,颇有昔日红袖楼头牌歌姬的影子,倒不由得心里一动。
“这些年,我私下跟着傅姐姐也学了不少曲子,”荷钗小心翼翼地看着老鸨的脸色,知道自己日后命运的转折点就在这一刻,细声道,“如果……如果妈妈不嫌弃,奴婢愿意代为安抚一下楼下的客人。”
“唔……”老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拿着手帕挥了挥,“唱几句!”
“是。”荷钗脸色一喜,连忙上来作了个揖,清了清嗓子,小心地开口细声唱道,“碧落苍茫海连天,此中……”
方听得一句,老鸨脸色一喜,挥了挥手:“好了,你自己去开了傅寿留下来的箱笼,看看还有什么合身的衣服首饰,穿戴好了赶紧下楼!”走到一半,又扭头补了一句:“荷钗?这个名字也忒土气了,从此你就改名初荷吧。”
“是!”荷钗喜出望外,深深作揖,“谢谢妈妈!”
老鸨抱着那一盒沉甸甸的珠宝扭着腰走下楼去,嘴角止不住地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来: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傅寿走了又如何?叶城多的是追欢买笑的客人,多的是愿意出来接客的贫家女孩。这件事对她来说只有赚,没有赔。
“傻丫头啊……”毕竟是在红袖楼里呆了十几年,看着傅寿从小丫头成为红极一时的头牌,又从头牌渐渐沦为过气的老人,老鸨走下楼来,叹了口气,喃喃,“男人哪有这一盒珠宝可靠?……日后若是后悔,走投无路,连这一行的饭也吃不了了,看她怎么活!”
——
欢场无情,从来只见新人笑,群玉坊的红袖楼里一片忙乱热闹,追欢卖笑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然而在隔了两条街的八井坊里,却是顿时冷清了许多——这条街上住着的都是穷苦人家,白日里都出去做苦力了,楼里显得分外空荡寂静。
“吱呀”,床榻发出了沉重的呻吟,啪的一声,上面躺着的人猛然一沉。
“唉哟!”不堪重负的床居然塌了,床上的人大叫了一声,身体如同一只大虾米一样蜷了起来,只痛得脸都皱在了一起,“天杀的……疼死老子了!”
“快别动!”外间的女子抢步进来,将一只碗放在了榻边,一把按住了被子里乱动的人,“来,把身体伸直!——大夫说身子老佝偻着,容易让伤口粘连,将来连纱布都揭不下来呢。九爷快别这样了。”
然而,任凭她万般劝阻,被子底下的那个男人还是蜷曲着身子,赖着死活不肯伸直,嘴里哼哼唧唧:“疼!”
“哎,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傅寿苦笑起来,无可奈何,“九爷不是号称大丈夫大豪杰么?也会像个孩子一样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