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在李唐王朝是个大姓,听说她的祖上在南北朝时是梁国的君王,后来败落,不过家风优良人才辈出,所以户族旺盛绵延至今。她的祖父是当今的徐国公,她的父亲是当今的工部侍郎,她的婶母是当今圣上的女儿新昌公主,也就是说她的叔父是当今圣上的女婿。
这些与她有关也无关。两年前她醒来的时候,身中剧毒,偶尔从周围人的口风里探出,倒好像是自杀未遂。她在病榻上缠绵了半年才能下床,才开始在院子里走动。而她家族亲人庞大,来看她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她身为小妾的母亲仍捧着她如掌上珍宝,望着她的双眸饱含泪水外,只有一个叫竹凊的小丫头围着她转,看来是真的关心她。
于是,在大唐这两年里,她几乎没有出过她和她母亲相依为命的小院子,没见过其他人,对这里的了解宛若初生婴儿,白净一片完全陌生。此刻,歌声遥遥从远处灯火通明的宫阙里飘出来,回荡在骊山上空。
身侧的太息池水面如镜,天上明月皎洁无瑕,丝丝缕缕微光温柔地呵护着亭亭而立的宫阙楼台,层层叠叠错落幽深,衬着这秀丽别致的骊山夜色,天水宁谧处,恍若出尘仙境。昨天她惯例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跟着她母亲学琵琶的,突然有人匆匆跑进来对她宣了一道懿旨,今天她就跟着萧府里的重要人物来了这骊山行宫,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正式走出她蜗居的小院子。
而她一直以为这骊山上的行宫是叫“华清宫”的,听她姐姐说,却是叫“温泉宫”。她开始怀疑她这两年搜肠刮肚地想起来的关于唐朝的历史,却也没有追究,因为她是一个自杀过的人,想来没什么光荣的历史,也没什么光明的前途,她只想安分守己地听话,做一个好女儿,照顾好对她不离不弃的母亲。
“小姐,前面有个秋千!”身侧的竹凊(与“庆”同音)突然兴奋地叫起来,不等銮铃回过神,已扯着她奔了过去。
太息池边菊花台,现在正值春日,菊花台上繁花争妍,却独独没有菊花,菊花台掩映的草木深处,果然有一架小小的秋千,月光下粉蓝嫩黄的花草藤蔓盘绕,像一个精巧的花篮。她一看到就心生喜欢。
竹凊拿起手绢擦了擦上面的薄尘,小心地扶她坐上去。竹凊比銮铃小一岁,今年十六,梳可爱的双丫髻,发髻间零星地簪着小花,穿着藕色窄袖小衫,和高腰石榴裙,翘头履。一双水眸在澄澈月光下滴溜溜转,脸上满是灵动的笑意。
“小姐,这儿可真漂亮,我要是能一辈子住在这儿就好了!”竹凊摸摸这株草,闻闻那朵花,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疼了弄坏了似的。
銮铃微笑望着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以前的情况她不知晓,但这两年,竹凊死心塌地跟在她身边,却也是半步没踏出过萧府里那座小院子,除了逢年过节,没添过一件新衣服。竹凊身上这一套,还是随着昨日那一道懿旨颁过来的。
见銮铃不语,竹凊从肩上解下一个布包袱,捧珍宝似的从布包袱里捧出一把半旧的琵琶,“小姐唱歌给凊儿听吧,小姐唱的不比那里的人差!”竹凊皱着小鼻子,还抬手指了指太息池对面歌声飘出来的地方。
下午在这里安顿下来,是有人通知说让她们去飞琼殿参见晚宴的,据说可以一睹当今圣上芳容,当今是唐玄宗李隆基在位。那可是百年难一遇的闻名的王。
不过,这两年她懒散惯了淡了很多心思,再者,她被禁闭了两年,陡然放出来,一切宫廷礼仪都不懂,一旦行差踏错岂不是丢了萧家的脸,到时候更招人厌恶?所以她不愿意去,竹凊仿佛很能理解她的心情,没有丝毫犹豫地陪她一起溜了出来。虽然銮铃知道,竹凊心里还是很想去瞧瞧的。
“那好,让你听听我家乡的歌,定不输于那歌楼上的曲子。”銮铃一笑,在秋千上正了正身子,把琵琶煞有介事地抱在怀里,临唱前又神秘兮兮地瞟一眼满怀期待的竹凊,引诱道:“可是我今日才收拾齐整的谱子,你是第一个听的,母亲都没有听过呢。”
竹凊哧地笑出来,下一刻又奇怪地望着銮铃:“小姐,你总说‘家乡’‘家乡’的,弄得好像你不是这儿的人似的,你说的家乡是你们萧家的祖籍江陵么?”
銮铃没有理会,手指缓缓滑过老琵琶的弦。
弦轻轻一颤,一串悠悠似轻水飞溅的乐声飘出来,略带回忆般的忧伤,飘在太息池上空。夜微微深了,太息池水面上水雾空濛,缭绕氤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