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防銮铃忽而抬手拔下发间的簪子——那簪子原本是白玉梨花,此刻被污秽沾染,让人看之作呕。銮铃本欲拿这簪子往她脖子里刺,可她一看那簪子,便颓然丢开,扔在一旁。
但銮铃这一动,倒把这几个昏昏欲睡的道士惊醒,他们忙得集中精力,又开始念咒。
到处都是肮脏的东西,视线所及,一片狼藉。
銮铃把脸埋在手臂里,无力地笑出一句:“你们杀了我吧。”
干涸了一整天,她的声音低弱,但因为有一丝恨,和说不出的绝望,莫名有了一股直入人心的力量,让念咒的那几个道士面面相觑,都呆愣在那暮春的晚风里。正此时,道观外传来惊呼声,继而有人踹开了门。
煦王一袭白衣,一身肃杀的冷意,在瞧见这广场中央的情形后,仍是震了一震。那几个道士一哄而起,退身在一旁。煦王身形一掠,已来到銮铃面前,他满目惊痛地望了銮铃一眼,便不管不顾把銮铃从地上抱起。
銮铃身上那些未干的赃物,黏糊在煦王洁白如雪的身上。那老道见状,忙要阻拦,煦王头也未抬,嘴里阴沉沉吐出两个字:“滚开!”
那老道面色一白,他在煦王府已有多年,第一次瞧见煦王眼中那欲杀人的神情,忙地闪在一侧大气不敢出。倒是上清殿的梅妃听到声响,被舞月搀扶着走出来,见煦王毫不避讳抱着銮铃,震惊道:“珩儿,你不能袒护这妖孽!”
煦王怀中抱紧銮铃,步子顿住,他缓缓回头看向梅妃,神色中满是愤怒和悲怆,浸润在夕光里,竟莫名有了一丝凄艳。他沉沉道:“若她是妖孽,儿臣也是。”
不论銮铃怎么想他,不论萧悟怎么想他,不论他母亲怎么想他,不论这世上其他人怎么想他,他管不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种磨心嗜骨的痛苦,白日黑夜独自想念,让他疯狂,让他沉沦,让他有时候觉得,他都不是他自己了。
煦王抱着銮铃头也不回远去,决绝然消失在一片晦暗的洁白中。天边,夕光似火烧。
一离开那道观,銮铃神思一松,便彻底在煦王怀里昏过去。紫岚和紫蜜心惊胆战替她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污秽,露出雪白凄楚的脸色,銮铃昏迷不醒。
平日里惠风和畅的煦王府,此刻是最严酷的冬日,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惹了一身冰冷雪光的煦王。煦王面上是多年未出现过的阴沉凛厉,和平素的温雅如仙全然不同。
直到紫岚悄声上前禀告:“大夫来了。”
煦王这才收回无声落在銮铃身上的眸光,亲手把帐子拉好,凝眉道:“让他进来。”
殿内静香谧谧,淡缃色的帐中没有一丝动静,唯探出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来。皓腕凝霜赛雪。那老大夫向煦王行了礼,放下药匣子,抬手搭在那腕上,细细听诊。
殿内静的,针落地可闻。紫岚和紫蜜早都吓得背后冒汗,生怕銮铃有半点儿闪失。煦王雪冷的脸色此时才慢慢平和一些,或许带了平日的几分随和温雅。
那大夫眉目纠结,诊了一番,向煦王施了礼,又掉转了方向重新诊脉。被他这么一动静,煦王神色又一紧。
片刻,那大夫方起身,煦王已上前,沉声问:“如何?”
“这位夫人……”那大夫顿了顿,向帐中看了一眼,他很想知道这帐中人的身份,不过,一看到煦王不淡定的神色,他便也能猜到这帐子里的女人和煦王关系非常。
他缓和了声音,竭力心平气和道:“王爷放心,只要好生照顾,胎儿定能保住。”
“……”煦王神色一呆,便彻底呆在那里。
紫岚和紫蜜都吃惊地张大了眼。萧悟和木媌早来了,见大夫在诊治,便都悄然侯在一旁没有出声,当下萧悟一步上前,瞪着那大夫道:“你说什么?”
“萧,萧公子……这位夫人身孕已两个多月了,莫非王爷不知么?”那大夫瞧见诸人这番神情,才猛然醒悟。
“那你便好好开个方子。”煦王吐出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话,他脸色发白,神情还算镇定。他说罢,朝紫岚紫蜜道:“若再有半点差错,本王定不轻饶。”
紫岚心情玄虚,垂头不语。紫蜜却不知这孩子不是煦王的,点头如捣蒜。煦王没理会她们的反应,径自转身出了大殿。萧悟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