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杀机沉沉的话,由煦王这般人物,在这样柔和温馨的时刻说出来,亦仿佛满是温柔,没有一点凉意。銮铃亦撑起身子深深望着那小宝宝,含笑望着,不做声。
煦王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忽而又轻道:“是个女孩儿。”
“我喜欢女孩儿。”銮铃毫不犹豫道。她想起玄宗这几个有本事的儿子自相残杀的事,就不寒而栗。再者,若是个女儿,以后也不牵扯到世袭煦王爵位的事,反正这天下不论发生什么,都与她和她的孩子无关。她只想这孩子安稳一生。
銮铃笑得心满意足,抬眸望向煦王,“叫什么名字?你是她父亲,还是你来取吧?”
煦王却是被她这句话说的微怔,片刻之后才回神,温温道:“我想虽是个女儿,但因为是长女,便也按着辈分来,取了个‘菂’(di,四声。与帝同音)字。你若不喜,咱们再换一个。”
菂者,莲子也。莲子,怜子……銮铃心头一琢磨,望着煦王,竟是感动地说不出话来。煦王便也温温一笑,命人进来服侍銮铃洗漱,然后吃饭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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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王把孩子出生的事,一直压了三个月,才上报长安。萧悟等因此也迟了三个月回京。长安竟没有一丝风声。
看到是煦王从金陵递上来的折子,李墨兮也不做他想,寻常地翻看。然,只看了两行,整个人便雪冷地坐在那儿动弹不得。冬日明明已经过去,殿外正是一片绚烂明媚的春日景象,然而他还是如堕冰窟。
他们居然……这么快……有了个女儿!
手指冰凉地放下折子,李墨兮起身往外走,侍候一旁的近臣看到他的脸色,都不敢出声,想悄然跟着。没走两步便听到李墨兮的轻斥:“都不许跟着!”
李墨兮竟是一人一骑出了宫。风飐也不敢近前,只能远远跟着。萧华听说李墨兮失踪,慌忙入宫,宫里本已乱成一团,幸好李蕙出面,才勉强压下。
李墨兮即位以来,凡事都三思而后行,没有一处差错。这么任性还是头一次。萧华踱了几步,方问最近身伺候李墨兮那内侍,“皇上出宫前在做什么?”
“在,在看奏折。”那内侍知道萧华是李墨兮的“岳父”,知道李墨兮对萧华分外尊敬,便也不敢怠慢。忙地上前捧起那折子给萧华。虽有些僭越本职,但事关紧急,萧华也没多犹豫。
把折子快速看完,萧华也怔住。銮铃居然生了孩子,这么重要的事,家信里萧悟却从没提过……为何要这么隐秘?
勉强沉住气,萧华思忖片刻,才道:“不若带人去都夏王府看看,但万事顺着皇上,不可惊扰了皇上。”
都夏王府内只剩下打扫的仆婢,到处都空荡荡的,在这繁华春日里说不出的落寞。见当今天子突然闯进来,仆婢们吓得伏跪了一大片。李墨兮却是谁也不看,径自往惊鸿苑走去。
秋千依然在,在那满树的海棠花下,被风吹起,慢悠悠晃荡着。阳光扎眼。
而她……真的不在了……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太过久远,他想寻找一些记忆,可他的心头一片空白。干巴巴的空白。
只是时光如水,无声把他碾碎。
萧华赶来都夏王府,便见李墨兮独自坐在那秋千上,风飐很远地陪在一旁。
说不出的寂静,郁郁葱葱的整个院子都是一片寂静。
萧华远远站了许久,才缓步上前。李墨兮蓦然瞧见他,便从秋千上站起身,那秋千便在他身后空荡荡的晃悠着,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尊敬和微笑:“让父亲担心了。”
虽然身份有差,但这么久的相处,他和林音初心底亦把李墨兮当成了他们的儿子。他却也不知能说什么,只上前拍了拍李墨兮瘦削的肩膀,吐出一句:“被太阳直晒着不难受么?”
李墨兮微笑:“我想出去走走。”
“出去?”萧华微皱了眉。
“离开长安,四处走走。”李墨兮认真道,“朝堂里的事便请父亲多多费心。”
萧华神情为难,这样大的事,他可做不了主。只是,看到李墨兮眼底深埋的那一丝悲哀,他——叹气道:“皇上若要离宫,这朝堂里的事臣自当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