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爬满院墙,丝丝缕缕的藤蔓垂挂而下,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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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周家人陆陆续续返回家中。
傅云章亲自送周家人离开。
周家大少爷讥讽道:“何德何能,劳驾举人老爷送我。”
不论周家人怎么挖苦,傅云章始终面色不变,一直把周家大少几人送到渡口船上,等渡船转过拐角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渡船上,周家人大声咒骂傅家人仗势欺人。
周家大少爷放下布帘,收回凝望渡口的目光,自嘲一笑,“二少爷这个人不简单,这回明明是我们吃亏了,可我竟然一点都不讨厌他。”
船舱一片寂静,周家人沉默下来。半晌后,角落里的一人冷哼道:“我们家三少爷也是个读书种子,将来读书进举,一定比他们傅家二少爷更强!”
大家都笑了,抖擞精神,哈哈笑道:“没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该轮到我们扬眉吐气了。”
傅云章回到家中,跨过门槛的时候,脚步趔趄了一下。
下人大惊失色,顾不上规矩,一拥而上扶住他,“二少爷!”
“没事。”傅云章站稳,捏捏眉心,往琳琅山房的方向走。
下人追上来,“二少爷,老太太昨天说,等您回来,让你立刻去佛堂见她。”
傅云章皱眉,长舒一口气,掉头去佛堂。
陈老太太信佛,住的正院一共有五间大屋,三明两暗,其中整整三间打通改建成佛堂供佛。一大早老太太就在佛堂里念经,半开的南窗飘出一股股袅袅青烟。
“二哥哥。”傅云章踏进回廊,一人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撅着嘴巴问,“苏桐是不是考不成秀才了?”
傅云章皱眉,轻声道:“容姐,你应该先问他伤得重不重。”
“这都什么时候了,二哥哥你能不能别挑我的错?”傅容哼一声,跺跺脚,“苏桐没法考试……那我们的亲事怎么办?”
“这事要看母亲的意思。”傅云章轻扫袍袖,绕过傅容往前走。
傅容咬咬唇,二哥哥这话倒不是敷衍她,她的婚事确实是母亲说了算,苏桐这门亲事就是母亲帮她争取的。她嘱咐旁边的丫头,“我这会儿乏了,先回房去。你在这里守着,要是母亲找我,立刻回去通报。”
丫头点头应下。
佛堂里很香,天天十几种香料日日蒸熏,别说是帐幔衾枕,连砖地细缝里的尘土也吸饱了香气,成了一粒粒香屑。
陈老太太坐在蒲团上,闭目念诵佛经,手里转动着一串漆黑油亮的佛珠,听到脚步声,没有睁眼,“苏桐的伤能不能治好?”
傅云章掀袍跪坐于陈老太太身后的草席上,眼眸低垂,缓缓道:“不会耽误以后写字读书,不过没法参加今年的院试。周家人答应赔偿苏家二十两银子,一百亩山地。四叔很愧疚,坚持要由他来供苏桐以后读书的花费,我替苏桐拒绝了。”
陈老太太眉心紧皱,“好端端的,怎么就碰到这种事?我看他命相不吉利,未必是容姐的良配。以前看他挺聪明伶俐的,生得又体面,没想到这么不中用,别人打架,他凑上去做什么?自作自受。”
傅云章沉默半晌,母亲并不关心他怎么处理苏桐受伤的事,“娘,您若是不喜欢苏桐,那这门亲事……”
“当初说好了,他考中秀才就订亲,现在是他自己不争气。”陈老太太道。
母亲的反应在傅云章的意料之中,她先前相中苏桐,不是因为苏桐人品如何出色,而是听人说苏桐极有可能成为黄州县继他之后最年轻的秀才,才对苏桐格外关注。她只看得到功名,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傅云章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考中秀才,母亲会怎么对他?
别人家的孩子还在泥巴堆里打滚时,他就开始捏着竹管笔开始学写字。从记事起,他的记忆里没有玩伴,没有嬉戏,只有一本本破旧的书册和陪他熬过漫漫长夜的油灯。
他不是真的文曲星降世,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也有顽皮的时候,也有疲累的时候。可他不能松懈,不能偷懒,因为母亲为了供他读书,从早忙到晚,他们家的机杼声天不亮就响起,直到三更半夜才会停下来。
母亲为了他呕心沥血,他无以为报,只能伏案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