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擦罢最后一只碗,缓缓扬起一只细腕,那腕上有一枚深红色的守宫砂,但不是天生带的,而是人为种进去的。
只要那枚守宫砂在,就证明她依旧是处子之身,那抹红在腻白的脂肤上格外醒目,每每看见,夏晚都觉得格外灼心。
当初在蚩尤祠中,救她的郭嘉叫士兵们打了个半死。她也被拉回关西大营,准备重新梳洗,荼擦香油后再次献祭。
就在第二回献祭的时候,石棺的棺盖上凭空出现几个大字:命其归家,安生息养。
石棺盖上本是没有字的,关西提督呼延神助也猜是不是夏晚在里面挣扎时自己刻上去的,但她委实不识字啊,一个大字都不识的乡间野丫头,按理也写不出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来。
更何况,那石棺的棺盖是由整块的灵壁石雕凿而成的。
灵壁石,声如青铜色如玉,是天下奇石之首,坚硬如金刚,谅一个小姑娘的指甲在上面也雕不出字来。
最后,呼延神助只得相信那是兵主蚩尤显灵,自己刻上去的,便把夏晚又原样儿送回了家。
临了,却又在她手腕上种了枚守宫砂。
呼延神助虽不曾明示,但只看他的眼神,夏晚觉得这事儿没完。
这几年那边关战事顺利,献祭一事也就被人们遗忘了。
但最近北齐来犯的厉害,而大魏将士节节败退,水乡镇远在边陲,关西大营离此不过几里路程,仗打的如何,大魏又折了多少士兵,百姓们和关西提督一样清楚。
夏晚生怕呼延神助又会想起自己来,再拉自己去祭一回,所以想赶紧消了那枚守宫砂,可对着别的男人,她又不想交付身子,想来想去,也唯有郭嘉,当初救过她几回,于这整个水乡镇再加十里八坳,算得上是个看得过眼的男人。
既一颗虔心来了,又怎能有再走的道理?
她一甩帕子道:“我既不嫌他是个病身子嫁进来了,就没有走的理儿,放心吧,我有办法叫他留下我。”
听着外面门两声磕响,是郭旺和郭万担两个走了。
夏晚又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手,左右嗅着自己身上没有烟火气儿了,这才稳了稳心气,心说,照这么些年对于郭嘉的了解,他喜欢的是像他妹妹郭莲那般温柔乖巧的女子,最厌的,大约就是我这种泼辣女儿,稳住稳住再稳住,稳出个温柔样子来,要实在不行了,再耍蛮泼,横竖他有把柄捏在我手里,不怕他能翻过天去。
稳着稳着,猛吸一口气,啪一声甩帘子,她就进了西厢。
第6章
进屋之前,夏晚把自己嫁进来的前前后后都想了个遍。
老爹夏黄书成天除了赌就是酒,还和隔壁的王寡妇不清不楚。
那王寡妇和自家表哥,黑山坳的大瘸子又勾缠不清,大瘸子和郭嘉二叔郭千斤又是一伙子的赌鬼,一伙人整日谋划着便是想卖掉她。
若非夏晚泼辣,早不知叫他们卖过多少回了。
女儿难做,捡来的养女更难做。夏黄书吃醉了酒,整日便是跟夏晚拉扯当年的旧事儿。
那还是十一年前,黄河上水匪作乱的厉害,当时有一个外号血沉沙的水匪,且不说商队驼队,连官府运给关西军的粮饷物资都敢抢。
夏晚当时就是跟着驼队一起渡黄河的,在金城关打镇远浮桥上过时,血沉沙率人从水里钻出来,杀光了整个驼队,只留下个她,也不知怎的就遗拉在片黄河畔的瓜田里。
金城关小儿嘴里的小调儿:血满黄河漂浮首,鸡犬不留屠全部,若听小儿哇哇哭,煮做酱肉食脆骨。
这当然是人们唱来吓小孩子的歌儿,但据说那血沉沙有个怪癖,杀了孩子不吃肉,专食小儿脆生生的骨头。
每每夏黄书唱起来,夏晚都是骨头一酥一酥的发凉。迄今为止,她是唯一从血沉沙手里活着逃出来的孩子。
为着这点子恩情,夏晚报了十年的恩,还差点被闷死在石棺之中,当然死都不肯再回红山坳。
这不,先柔后刚,她打算先起个誓让郭嘉感动一下,万一实在不行,再来硬的。
撩起帘子,夏晚便道:“郭嘉,你大约不肯相信,于我来说守寡也挺好的,我泼辣着呢,便你死了之后我生了孩子,我也保证他在这镇子上不会受一丝一毫的欺负……”
外间没人。
夏晚前后左右望了一圈儿,郭嘉也不在里间。
夏晚心说,这人跑哪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