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恃宠而娇_作者:许乘月(55)

2018-05-27 许乘月

  傅攸宁在东都那八年,时常笑意盎然,眸中澄定如不灭的星辰。那时她常说,人固有一死,她预想过很多种自己的死法。

  每一种,都是平凡又壮烈。

  她说,哪怕只一棵草,也该保有向上之心,风来时顺势而倒,风过时便得挺直。挨打要站稳,不哭一声,不退半步。

  她说自己永不能成为参天之树,可却始终向着光。

  她没有机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却是崇山之间无人知晓,却能莹亮晨露、见证风霜的,骄傲的种子。

  她也会骂人。

  在她手下做事,可以无能,可以懦弱,可以逃避,可以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与她调侃或对骂,甚至可以将差事办砸了丢给她来背锅。可若有谁私德有亏,或自暴自弃,她能堵在房门口一气儿骂上几个时辰,用世上最难听的脏话,骂得人恨不能回去找自家娘亲重新再将自己生过一遍。

  她从不愿说谁是她的“下属”,只说是“合作”。她对每一个在她手下待过的人,就像对她自己。

  后来,他们每个人,性子里的某个方面,终究或多或少,都有了她的影子。

  百里束音是独女,无兄弟姐妹,父亲早逝,家中仅有一位目不能视的老母。她的母亲至今仍以为,绣衣卫的长官,在下属长时间出外办差时,到下属家中为其父母挑水砍柴、添满米缸、陪着说话,是为官的规矩。

  而这些,傅攸宁直到今日重逢,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半句。

  如今的百里束音也是如此。每逢自己的下属要长时间出外办差时,但凡家中无兄弟姐妹的,她必会去看看有无需要搭把手的地方。

  傅攸宁教过的事,谁也不会忘。

  她没有杀伐决断的凛凛威仪,没有武功盖世的无双风华,没有敏慧过人的机智谋算,甚至没有一副康健的体魄。

  她像世间每一个努力活着的平常人。

  从不急于求成,从不半途而废。

  可她与人唯一的不同,便是站在高处时,不低看别人;站在低处时,不低看自己。

  她能将每一团烂泥,塑成堂堂正正的人。

  “你们一定不明白,‘傅攸宁’这三个字,即便永不会光芒万丈,却始终是东都分院高悬的夜明珠。”

  那光,照着他们想去的方向。

  他们都想过,成为她那样的人。

  22.第二十二章

  百里束音还是生平头一回将这些心中事语于人前。这些话她早想说, 却不知该说给谁听。

  “方才我在想,”她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 “待春猎结束后,许是可以向尉迟大人提请,让她回东都。”

  自从百里束音开始讲古,孟无忧的下巴就没合上过。今夜对他来说太震撼了。而索月萝始终若有所思, 一言不发。

  “你若当真敢这样做,她大概会打……骂死你。她是肯愿走回头路的人?”举座震惊的沉默中, 梁锦棠眼底带笑,起身走到角落, 自水缸中舀出一瓢水来净手后,又才折回原地坐下。

  百里束音微怔, 想想也对。傅大人她……是扑街也要头朝前的人啊。

  “方才那些话,她醒着时, 你敢说吗?”

  百里束音收起恍神, 回以坦荡一笑:“不敢。”越是在心中敬她至深,反倒越说不出口。

  梁锦棠垂眸轻笑, 心中轻道,我也不敢。

  到头来,谁都没有亲口告诉过她, 她对别人有多重要。所以,她也就从不觉得自己重要。

  他已大约猜到, 为何这两年的傅攸宁, 是全然不同的。

  在东都时, 众人便是口中不说,但行为间必能使她感到善意,至少他们会让她知道,那里需要她。

  而帝京的光禄府大院之内,是个只认强者的地方。除了她自己旗下那些人之外,谁也不会有耐性去发现她这两年都做了些什么。所以,除了轻蔑与漠视,她什么也得不到。

  所以她像客居经过的行人,与谁都和气低声,笑脸迎人,指哪打哪。内里却是漫不经心。

  就像百里束音之前在路上说过的那样,她就像镜子。你给她什么,她就还你什么。

  可她心中终究是愿向着光的人。也许,再花另一个八年,以她心志之坚定纯粹,同样能将当年在东都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但,凭什么?

  梁锦棠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见百里束音想要过来唤傅攸宁起身吃东西,便摇头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