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_作者:西岭雪(102)

2018-05-30 西岭雪

  秦钺终于完成他的誓愿,带着最大的满足与最痛的遗憾离去,再不会与我相见!

  我坐在城头,抚摩着冰冷的城砖,两行泪悄悄流下,一转眼,又被夜风吹干了。

  远远地有人在吹埙,那简直不是属于人间的音乐,那是历史的回声,是地底的哭泣,在夜风中呜咽着,一层层浸透我的心。

  风里,不知有多少前朝魂灵游荡其间,它们使城墙上的空气显得清冷而幽微,连月光也比在城下看起来空灵。

  总觉得,城上的每一缕风都与城下的不同,都有它自己的气息与含意,在喁喁诉说着一些湮没在红尘中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的那个,叫秦钺,你的呢?

  第2章 哪咤

  哪咤在人群中走过,行者无不回头。

  他那一种扶摇的步履,那一种凌波的姿态,亭亭玉立,弱不胜衣,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清雅宜人,依稀散发出荷叶清香。

  他趑趄着,犹疑着,要在集市里为二郎寻一件特别的礼物。人间的礼物。

  “老板,请你……”指住一条盘龙绣凤的大红腰带,欲语还羞。眉梢眼角,无限风流,睥昵回眸,含着说不出的媚气——那简直不是一双人的眼睛。

  其实他本来就不是人,至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他是荷花的化身。

  谁能不为这样一位真正的荷仙倾倒?

  可是哪咤却只是因此痛苦。

  荷花仙子在中国老百姓的心目中,通常是一位千娇百媚温柔宛转的女子,可是他这位荷仙,却是一个男孩。

  他本是镇江太守李靖的幼子,数百年前的一个午后,他大闹东海,杀死龙王三太子,为此被东海龙王告上天庭。李靖怕事,竟然要杀他以息事宁人。

  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微风不起,蝉声叫得凄切刺心,哪咤赤条条站在父母面前,用一柄小刀慢慢地切开自己的皮肉,鲜血汩汩而出。小小的他,目光清澈,态度绝决,一字一句地立誓:“肌肤骨肉父母所赐,父亲既命我死,孩儿不敢不尊,今我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从今往后,孩儿再不欠你们什么了。”

  一缕幽魂,就此别了躯壳,飘飘荡荡,遁入深山,去寻他的师傅太乙真人。

  太乙以新荷叶盛装清露,将那男童魂魄收裹。月华如水,照着为了双亲的诅咒而夭逝的稚子孤魂。荷花慢慢地,慢慢地绽放开来,发出清幽平和的光辉,宛如仙子曼舞,天边似有音乐传来,哪咤在荷花的心里重生。他茫茫然地坐起,揉揉眼睛,似乎已忘记前生的恩怨——不忘又如何?对一个曾被亲生父母诅咒过的生命,爱或恨都是太为难的选择。于是,唯有忘记。重生在荷花的芬芳里,成为荷的化身,成为太乙的杀人武器。

  一切的作为,都只是奉命行事。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同孙悟空的那次大战。

  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他,奉了天帝的命令,收服大闹天宫偷食蟠桃的弼马温孙悟空。恶斗了三天三夜,他才有机会在孙猴子的光头上砍了一刀,那石猴哈哈大笑,脑门铮铮作响,连个破皮也没有。

  到第三天夜晚,孙猴还了他一招,他只觉一麻,整个人如被冰雪。

  天边新月如钩,黯淡无光,哪咤低头愕然地看着自己,臂上一片濡湿,慢慢地流出血来——但那竟不是红色,而是一股绿色的汁液,冷的,有着青草的气息。

  第一次,哪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原来并不是一个人,自己不过是一株没人气的植物,是再生的荷花。

  一瞬间,巨大的失落与挫败感扑天盖地严严实实地包围了他。哪咤万念俱灰,斗志全无,倒拖火尖枪仓皇地逃去。身后,是石猴儿孙悟空无拘无羁的狂笑与嘲骂。

  曾几何时,他同孙猴子一样,顽皮率真,胆大妄为,孙悟空大闹天宫出尽风头,哪咤闹海可又何尝逊色?

  那时,他是一个真正的人,率情率性的血肉之躯。但是现在,他却只是一架机器。是师傅制作出来的一具玩偶,再也没有他自己。

  他甚至永远长不大,荷花没有年龄,他是一个永远的孩子。

  今生今世,他都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甚至,做男孩也不能够纯粹,因为那过分的美丽。

  哪咤嚎啕起来,眼泪有如露珠。

  那是他重生成仙后第一次痛哭。

  第二次,是因为二郎。

  想到二郎,哪咤的心感到一阵痛楚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