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他就此带我去天涯海角,他却只是将我送回了扎哈部落。当我们的帐逢遥遥在望时,他勒住马缰跳下马来,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地平视对方。他微一点头,语气决然:“回去吧。”忽然挥剑一扬,我鬓边飘拂过肩的一条细辫翩然落下,还不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已一把抄住,随手放入怀中,一翻身又跃上了马背,骏马长嘶声中,他的背影已消溶于茫茫黑夜。
我知道这一次他走是再也不会回头的了,他不可能属于我,因为他已经属于了剑。除非他的剑杀死一个对手,否则他就永远不能停止比剑,如果他不愿意杀人,那么自己就总有一天会变成别人的剑下亡魂。他的英勇和我的痴情是同样的孤独,我的英雄哦,让我怎样才可以结束你的痛苦,怎样才可以得到你的心?
又到谷雨,我的英雄目光沉着,剑光凛冽,在他击败第12个对手的时候,我看到他额头密密的汗珠,而他的剑式依然那样小心谨慎。我知道如果他再不肯下杀手刺死一个对手结束比赛,他早晚会久战脱力,死在别人的剑下。我换上早已预备好的男装,蒙上面纱倒提长剑走到了阵前。
我们再一次对峙了。他的眼中微露出困惑,似乎在猜想我是谁。然而催战的号角声已经响起,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我今生至爱的男人对着我举起了长剑,剑尖寒芒发出异常清冷的光,冷得凄厉。我凝视着剑尖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深深地,深深地望着他似乎要将他望进永恒,望着他,我猛地扑向长剑,剑尖贯胸而入,黑色面纱倏然落下,我在椎心的刺痛中欢然微笑。
他大惊失色,急忙抽出长剑,剑尖鲜血淋漓而下,我痴痴地望着他缓缓倒下,他发疯地冲上前将我抱在怀中,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这样紧地抱着我,第一次这样痛地望着我,是第一次!我更加灿烂地笑了——
“后来呢?”当库勒木老爹将故事讲到这里时我已经潸然欲泣,却仍忍不住要追问最后的结局。这次随团采风,本是旨在搜集草原情歌的,不曾想却听到这样一段回肠荡气的情史,但是一经接触却是再也难以释怀了。
“后来——”库勒木老爹回顾着周围的坟茔,“后来,她就被葬在这里,就是前面这座坟。”
“她死了?”我惊呼。
“死了,是我亲手杀死的。”老人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悲喜,他始终注视着远方,仿佛望向一个不可知的世界,又仿佛是对着自己的心,“她死前的那一笑,真美——因为终于杀死一个对手我可以不再比剑了,可是我杀的,却是自己最心爱的姑娘。在她面纱落下来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那么爱她,才知道爱一个原来可以做到这样。我剑尖上的血再也擦不干净了,我用它砍断了自己的右手——”老人举起右臂,臂端甩甩荡荡令我不忍目睹。
我低下头,听老爹仍用他一成不变的平淡语调缓缓诉说:“给她送葬的那一天,喀鲁依和扎哈的人都去了,她是唯一一个葬在这片剑客冢中的女人。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很大,两个部落的人都在流泪,后来比剑会就取消了。”
我也流泪了,忽然想起一个疑问:“那个传说,关于用心血染红爱人剑尖就能得到爱情的,是真的吗?”
老人看看我又看看眼前的坟头,长叹一声起身走了。我望着他孤独的身影在天尽处化做一个黑点,想着我脚下这座坟冢中躺着的那位痴情少女,忽然心有所悟,只觉得她就是我,我就是她,长草萋萋就是我们的交流,我有一种难以抑止的欲望要替她诉说,于是提笔写下了这个故事——
第4章 守宫砂
某朝某代,边境烽火不断,朝廷屡次派军苦战不下,唯有决意和亲,由大将军韩靖护送九公主湘出使安抚。
临近边境,湘公主忽召韩将军入帐密议。隔着珠帘,公主缓缓伸出一只手,缓缓褪去衣袖,缓缓翻过手臂,如雪的胳膊上如血的一点丹砂:“韩将军,你知道这是什么?”
韩靖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臣不知。”
“这是守宫砂,是我六岁时父皇请太医为我点上的,洗不掉擦不去,但等到婚后就会自动消失,是女子贞洁的象征。”湘公主幽幽地说,“而今,它更成了社稷平安的保证。没想到国泰民安竟要系于我一个弱女子的贞洁之上,我不甘,更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