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_作者:西岭雪(19)

2018-05-30 西岭雪

  我一等半年,但是当年年底,当年年底,赫爽还是订婚了。他亲自上门送帖子给我,我终于知道那位小娜的全名叫韩明娜,是顾家世交。

  赫爽低声说:“我不是没有争取过,但父亲意思坚决。”

  “于是你便妥协了?”我望着他微笑。“父亲意思坚决”,这算是哪门子的理由?偏偏在他顾家便是金科玉律。我望着顾海空,怀疑他是不是《家、春、秋》里的大少爷觉民走错了时光隧道来到千禧年捉弄于我。

  赫爽在我的注视下低下头去,声音越发低沉:“我为了坚持要学海洋科学不肯念商业管理已经同父亲吵过很多次,我答应他只要他让我读完博士我就娶小娜为妻。毕业后我发现这门科学正像父亲说的,完全是书生无用武之地,事实总是同我作对,证明他对我错。父亲已经很老了,如果我在婚姻问题上再同他做对,我担心他会吃不消。”

  于是我便成了他孝顺的牺牲品。我苦涩地说:“何必订婚?直接举行婚礼不是更加干脆?”

  他的脸窘至涨红:“我还在争取,我希望有转机。但是父亲说你是一个潇洒的人,一定会想得通。小娜不同,她打12岁起就认定长大后会嫁给我,我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

  一句一个父亲说的,赫爽,你呢,你没有自己的心愿吗?但这时说什么都迟了,我心灰地说:“祝你们白头偕老。”

  当夜,我酒后酗饮咖啡中毒,被送进医院急救。

  醒来时,只见一屋子的人,最奇的,是赫爽和他白发的父亲赫怀仁也在。赫爽握着我的手哭泣:“丹青,你何必这样傻?我答应你,我不结婚了。我在订婚宴上,一听到顾先生电话就赶来了,我已经跟小娜说好,彼此再冷静想想。”

  我觉得好笑,反过来安慰他:“赫爽,是不是要我为你死了才会逼你拿一点勇气出来?可是,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自杀,我只是想喝冰拿铁。”我流下泪来,冰拿铁,天堂鸟,赫爽,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地自暴自弃究竟是不是为了你。当咖啡一杯杯地灌下去,我觉得胸口涨闷时,不是没有想过,赫爽已婚,我不如就这样去了也罢。内心深处,的的确确有一个小小声音在说,没有了赫爽,我的生命从此一片荒芜,对这个世界再无留恋。

  但不论如何,听到我亲口证实并非自杀,赫怀仁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顾海空在胸前划一个大大的“十”字:“阿弥陀佛,我说贺丹青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我强笑,故作轻松:“海空,你的动作与台词不对位。”

  自杀闹剧之后,我变得心灰意冷,常常一连数日闭门不出。海空强拉我出门,我也往往注视着某个角落一坐半小时,一言不发。海空说尽了各种劝慰的话,甚至痛骂我:“想当初贺丹青何等潇洒,画画喝茶打情骂俏,为一次失恋就变得这样脓包。那我顾海空对着你这么多年没一分回报,难道要去跳楼?”我只是望着他发呆,那次自杀虽是个误会,但我的心却真地死去。

  我可以整夜整夜地不眠,又可以整日整日地不起,裹在被子里千百遍地念:“情到深处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或是“若使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纳兰容若是我唯一知己,但是人家悼念亡妻,痛苦得理直气壮,我算什么呢?爱上一个订了婚的男人,为人家哭天抹泪,便是死了也还是个第三者,没一点美感。

  别说顾海空,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春天再来的时候,我决定出国。海空惊讶:“咦,化悲痛为壮志?”

  我苦笑:“你不是一直抱怨我不肯努力上进?我这些年也有些积蓄,再不拿来做点正经事早晚坐吃山空。不如像你说的,去法国‘深造’,说不定真画出个梵高来,也算终于做成一件事。”

  去法国深造,多可怕,但是冠冕堂皇。

  海空赞叹:“孺子可教。不过,等你学成归来,老好顾海空一定不会再在这里等你。”

  “你做什么去?”

  “为儿子洗尿布去呀。明知你不喜欢我,我还要赖着不结婚为你浪费大好青春不成?”

  说时容易做时难,办迁证十分罗嗦,一直过了四个多月,我才终于在顾海空陪伴下走入西安机场。而这整段时间里,赫爽并未出现一次。他就像海市蜃楼一般,远看美仑美奂,走近了却变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