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背负不起这段沉重的感情,举止恍惚,如在梦里。晚上与妻子同桌共餐,会突然夹一筷子鱼到她碗中:“你最近身体不好,多补点营养。”
妻子怪异地望我:“我哪里不好了?”
我窘住。半晌,终于放下筷子说:“她病了,你说我该不该去看她?”
“你还在和她联络?”
我点头默认。妻子分明很惊异,但仍然冷静从容,沉思了许久才问:“然后呢?见面以后你打算怎样?”
我心乱如麻,只有不响。妻子代我说下去:“然后便由网上约会改为现实约会,然后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终于导致家庭悲剧;或者发现见面不如聊天,于是梦想毁灭,倍感失落。你会愿意看到哪一种结局?”
我愣住。不错,下网之后,我便不再是纳兰容若,而她也不再是玉琳琅,现实中的我们将演绎什么样的故事?我是否还要将她视为我的妻?
我与琳琅,终究只是一段网上故事,于她是“一网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于我却是“情到深处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我们的故事,注定了没有结局,只有误人误己。
那晚九点,我终于又一次在自己家的电脑上了网,给玉琳琅发了最后一封E-mail:“琳琅,我们离婚吧。”
关上电脑,妻子对我张开怀抱:“怀迎你回到现实世界来。”
第12章 负你一生心
要在多年之后,我才会知道,我欠负宛仪的,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永恒的一生。
初识是在粤秀酒楼。那是1990年的春天,我刚到广州,一时找不到合宜的工作,只有揣下名牌高校的毕业文凭,暂去酒廊做了一名穿白衬衫打黑领结的侍应生。
宛仪是粤秀最受欢迎的公关小姐,聪明活泼,能歌善舞,倾慕于她的美丽的人不计其数,她却独独对我青睐有加,常私下里说:“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我微笑不答,心下倒也颇有知己之感,不过明知道这种风尘女子绝非良配,所以在一起时虽然有时也玩得很疯,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不久我应聘到一家商贸公司做业务代表,宛仪仍是常来找我。她一直读到高中毕业,刻意化淡妆着长裙时也就是斯文纯善的一个好女子,听说中学时电脑打字还拿过第一名呢。办公室里少有这样美丽的女客,每次她走后都会有年轻同事追着我打听她的工作背景,我总是但笑不语。
这天宛仪来的时候我恰好正在接待一位深圳客商,两个人一照面,客人先喊起来:“哟,这不是宛仪小姐吗?昨晚我们特地去粤秀找你没找见,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这可真是有缘哪。”宛仪一愣,立刻便笑得如花枝颤:“张先生,好久不见,今晚你还来不来,我准迎出大门三百米去。”
同事们纷纷抬头望向我们,目光中有惊疑,有恍悟,有轻蔑,有讪笑,我只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送宛仪出门时,我冷起脸对她说:“以后你不要再来这里找我了。”宛仪咬着下唇,大大的眼睛里忽然充满泪水,望了我半天才问:“那你来不来找我?”我敷衍地点点头:“有时间我会去的。”但心里已打定主意是要同这种人绝交的了,我还要往上爬,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那三个月的黑领结经历。
这以后我足有半年没见到宛仪,也就渐渐将她忘了。办公室新来了一位女同事叫琳儿,同我年貌相当,意气相投,不久便走得很近。琳儿只是中人之姿,但举止大方,言谈可喜,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只可惜脾气坏了点儿,时不时地便要与我闹上点别扭。我处处迁就着她,但当第一次拜访她父母因为自己没有广州户口被刁难了半天之后,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偏琳儿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我不懂看人眼色,我反唇相讥:“我本来就没打算要一辈子看人脸色,如果跟你在一起必须先学会这门学问的话,你还是另找门徒吧。”
两个人不欢而散,我赌气跑到粤秀酒廊开了个包间喝闷酒,忽然想起宛仪来,便叫人去找她来陪我唱歌。小姐说:“宛仪喝醉了,正一个人躲在3号房哭呢。”
“宛仪会喝醉?”我大觉好奇,歪歪斜斜扶着墙来到3号房,果然看到宛仪满脸是泪地倒在沙发上,口中断断续续地唱:“看见我走在雨里,你也不会再为我伤心,曾经心痛为何变成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