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就是我们一生的缘了。
君寒,你我缘尽于此,他年你与顾静花前月下,可会捧一杯茶记起我们今日的雨中同游?
雨停,我带君寒回我的小屋,为他奉上一杯茶。这次,是血红的洛神果茶。
我给他看我想方设法四处搜购的全套竹剜茶具和手抄的茶史典籍,给他讲我怎样一项项将这套茶具配齐,几乎每一样都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比如为一只地道的宜兴紫砂壶怎样同刁钻的卖主讨价还价,或是遇到了一个好店主卖我茶船之后又赠我一支茶则。我絮絮地说着,似乎要把自己短短一生中所有的往事与他共享。
四目交投,我们中间,是清香馥郁的两杯茶,宛如楚河汉界。
我忽然气馁,真的就这样离去吗?
鼓足勇气,我倾尽全力孤注一掷,以茶代酒敬君寒一盏:“君寒,有没有兴趣到我们老家去过春节,节目很丰富的。”
君寒愣了一愣,看得出颇为心动,但他终于说:“明年就要毕业,寒假我得留在北京跑一跑工作的事。”
他毕竟是想留在北京的,我撒开手,茶杯应声而落,摔成粉碎。洛神茶血一样流淌了一地,不可收拾。热气氤氲中我看到君寒惊疑的脸。大势已去。
我并没有告诉君寒我要走,但上火车前,他却赶来了,目光焦灼:“顾静告诉我你要回家,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看着他,紧咬下唇,竭力克制着自己要冲入他怀中纵情一哭的欲望。就这样,就这样让我把他望入永恒吧,但是君寒,为什么你不留我?
火车起动时,看着窗外君寒挥手的身影渐远渐小,我的泪流了下来,苦苦的,是冷水冲浸的茶。
人回来了,心却已留在北京。
日复一日,我推算君寒的假期。春节到了,他没有来。除夕的鞭炮声听在耳里,是难以承受的寂寞空虚。而他的音容笑貌融在茶香里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在我冲茶的时候,总是会清晰地看到他从容的微笑在茶烟后浮起。
对我而言,茶就是君寒,君寒就是茶,不离不弃,余香永久。
茶,看似温和清淡,原来却是最难戒却的一种瘾。
半年后,我到底还是回到北京。
见到旧同事,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你那两位金童玉女的老主顾朋友来找你很多次了,他们这个月结婚,喏,这是请柬。”
我震惊,木木地接过大红喜柬打开,原来,佳期就在今天。
就在今天!
我急急地赶回北京,竟是为了眼见自己的梦散。锥心的痛一层层浮上来,我流不出泪,忙掩饰地去收桌上的茶壶。还是温的。
人已去,茶为什么还不肯冷?它在挽留什么?
泪终于落下来,滴在茶杯里,隐隐的茶香泛起,是君寒含笑的脸。
第5章 当时太年轻
在重逢楚寒之前,我一直认为,我所以会做舞女都是他的错。
不是吗?5年前初识他的时候,我本是最单纯天真的一个女孩子,正在读高三,头发清汤挂面地披下来,不化一点儿妆,脸上有自然光泽,又喜欢穿泡泡袖的白裙子,楚寒说,我像一颗珍珠。
然而,今天的我,不过只是5年,1800多个日子,我的头发不再直,眼睛不再亮,嘴唇不再鲜艳,白天不敢见太阳,晚上化妆浓了像鬼不化则像僵尸。
是谁令珍珠蒙尘?
我不能怨社会,因为社会待我顶不薄。我在一个正常温暖的小康之家长大,父母都是良民,从小教育我要自食其力自爱自重,他们自己并没有太多文化,却很看重教育,含辛茹苦地供我读大学。他们是很好的父母,唯一做错的,是将楚寒介绍给我。
楚寒,是我爸爸的同事,刚毕业的大学生,只是小小一个技术员,却在科研小组主持尖端项目。他工作起来很拼命,爸爸说有人见过楚寒为了修改一张图纸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那是个星期天,他到我家里请教爸爸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我听到他管爸爸叫徐师傅,于是打趣他:“说清楚些,是修鞋老师傅的‘师傅’呢?还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师父’?”
他发窘,一张脸涨得通红,沉默半晌,终于说:“不知徐师傅肯不肯收我做徒弟?”
爸爸客气:“我有什么本领教给你?你们都是喝过洋墨水的人。”
楚寒认真地说:“可是经验是最科学的知识。”他并不多话,却将爸爸安抚得极舒服。把几十年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一一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