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绽是高修远为敬先贤而留,细微隐秘,丝毫不影响画的格局意境,旁人半点瞧不出,行家却一眼就能识破。且刻意做旧的画与真正岁月打磨出的色泽毕竟不同,徐尚书爱画,为鉴真伪,还特地借好友牵线,了解过做旧装裱的手法。
京城里能有本事做旧古画,以假乱真的就那几家,他虽不点破,却说得有理有据,连这画做成不久的细节都推断了出来。
永昌帝即便听得云里雾里,看底下众人的神色,便知多数人都信了徐尚书的说辞。
倘若徐尚书所言属实,那田保所谓寻访数年,特地献宝的话就是在欺君了!
永昌帝心里犯嘀咕,看向田保,就见那位脸色微白,目光躲闪。
相伴十几年的人,彼此的性情最是清楚,永昌帝立马猜出实情,勃然大怒——当初出身书香之家的甄皇后有孕,他正想送个雅致的东西,田保及时递来这画,他还龙颜大悦,深赞及时。谁知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认定的真迹竟被鉴为赝品?
这脸丢得比韩蛰方才的软钉子更甚,永昌帝脸色青红交加。
这欺上瞒下的狗东西!
旁的倒罢,如今狗胆包天,竟然欺瞒到他头上来了!
堂下众人七嘴八舌,韩蛰看都没看那幅赝品,见永昌帝面色难看,趁机起身。
“田保伪造赝品,因怕为人所知,已刺杀了做旧两幅画的老先生——原来费尽心思,是为欺瞒皇上。人证如今就在锦衣司狱中,皇上可随时提审查问。”
“血口喷人!”田保没做过这事,当然不认。
不待永昌帝发话,甄嗣宗便开口,“竟有这样的事?御史弹劾,便买凶刺杀御史。请人做旧,转头又杀人灭口。如此视人命如草芥,无法无天,岂能纵容!韩大人——锦衣司查田保的案子已有半月,还没结果吗?”
“有。”韩蛰淡声,取出备好的奏折递上,“请皇上过目。”
赏画之事陡然转为审案,永昌帝心有不悦,“今日是为祈福,此事明日再议。”
“此事关乎皇上龙体安危,还请皇上过目。”韩蛰扫一眼田保,续道:“除却先前羊御史所说的事,臣另外查出十余件命案,皆与田保有关。陛下信重田保,委以羽林卫将军之衔,田保贪心不足,却暗中勾结收买禁军将领,图谋不轨。”
前面的都不算什么,最末一句,却叫永昌帝心惊。
“收买禁军将领?”
“是,臣已查实。”韩蛰笃定。
永昌帝面色微变,当即看向田保,“此话当真?”
“皇上明鉴,老奴忠心耿耿,怎敢收买禁军将领?”田保跪伏在地,战战兢兢。
元夕那晚宅中失火,他的住处被烧为灰烬,田保当时固然大怒,却没来得及深查。后来见锦衣司的人频繁与跟他有过往来的人接触,才觉大事不妙。旁的事他都不怕泄露,唯独染指禁军的事绝不能为人知晓,见韩蛰找上千牛卫的那位,生恐泄露,花重金刺杀,打算灭口抹去痕迹,谁知又被韩蛰搅了。
这阵子他坐立不安,拼了老命讨好永昌帝,便是想表尽忠心,盼永昌帝仍能信他。
奏折已被捧到御前,永昌帝随意翻了翻,将旁的事都掠过,落在关乎禁军的几页。
他再贪玩荒唐,也知禁军牵系性命,朝政的事他敢不过问,任由韩镜做主,禁军将领却是他亲自选的——得宠如田保,也只任羽林卫将军,不得染指别处。显赫如相府,韩征进了禁军,也只能是羽林卫的小将。
奏折上写得详细,将田保跟对方往来的时间写得清清楚楚。
厚厚的一本罪状摆在跟前,永昌帝想护都有心无力,怒道:“上头写的都属实?”
“皇上明鉴,老奴没有……”
“田将军是要我将人请来,当堂对峙?”韩蛰冷声。
他敢这样说,显然是有十分的把握。
田保看得清楚,心知斗不过他,只能恳求永昌帝,“老奴不敢欺瞒,确实跟他有过往来,但老奴做这些都是为了皇上!老奴一个阉人,无嗣无后,身家性命全都仰仗皇上,怎么会有异心?送些东西给他,也是想让他更加忠心,护皇上周全!”
他跪伏在地,哀声陈情,老脸上涕泪横流。
永昌帝看着亲手将他带大的内监,心里也迟疑——贴身照顾他的阉人染指禁军,他确实想不到田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