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_作者:小狐濡尾(110)

2018-05-05 小狐濡尾

  然而括羽竟似没打算溺死他,每泅过一段,便放他出水面透一口气。如此反复,刘徽心中恼恨焦急,无奈在幽暗湍流中,一身本事半点施展不开,只算计着重见天日时置括羽于死地。

  忽

  的眼前有稀薄光亮,但听见“轧轧”之声,身后被括羽一推,穿过了一道闸门。刘徽甫得自由,猛然反扑,身前却被一道铁闸门拦住。隔着栅栏,见到括羽立在激流之中。回头一看,外面竟已是直沽城外,雾色漠漠,大河滔滔。

  原来这竟是一道水关。

  想来四面城门均已戍卫重兵,他修为再高,也是瓮中之鳖。不走这水关,他定是无法全身而退。思及此处,刘徽不由得狠一咬牙。

  括羽手一扬,他的长剑穿过铁栅飞了出来。刘徽伸手接住,冷冷道:“为何不杀我?”

  “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今日不杀,他日必悔。”

  “只要我在一日,你休想靠近皇上一步。”

  刘徽不再言语,返身便走。却听括羽在闸门之后道:“我不知你是什么人,但姐姐待你那般好,你为何要派人杀她?”

  刘徽一怔,道:“我从未派过什么人杀她。”

  鲜血从括羽身上无声息地淌落下来,在暗河水中瞬间化开,不见丝毫殷红。那一身的苍黑绰影,不沾半点水滴,却也不透半点血色。他定定看了刘徽一会儿,回身潜入水中,逆流而上。

  行宫之中,排排明烛照亮整个宫室。宽大的桌案上,明严的一副山海营防图将将绘毕。

  案前,括羽黑发微湿,单膝跪地。

  “何人行刺?”

  “禀陛下,乃是女献。被臣射瞎一眼后遁逃。臣恐陛下有危,便未久追。”

  “受伤了?”

  “小伤,无碍。”

  明严换了朱笔,一一点上要害营寨,眉头微锁,语气中颇有不满:“两次败在同一个人手里,你从不会如此。”

  括羽低头垂目:“是臣大意了。臣自会思过七日。”

  “下去吧。北齐蛮子竟然不惜派出死士以身毁炮,在朕的意料之外。东北战期将至,传信让叶轻严加防备。”

  ☆、繁华落尽

  三十二门佛郎机大炮一夜之间化作碎片。

  六名工匠横死,其中有三名,恰是同左钧直和马西泰一同研制火炮之人。

  若非左钧直和马西泰因为要离开直沽返京,住在行宫之外的兵驿中,恐怕也难逃一劫。

  左钧直后来去看了炮场,险些吐出来。

  一地的残肢碎肉,僵硬的断手、浑浊的眼球、挂在场边的肚肠……黑的铁,红的血,凝固成千古悲凉的惨烈。

  战火未起,已经残酷至此。

  为何……

  为何是如此结果……

  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谁是谁非了。

  谁辩得清这个问题,那定是千秋圣人。

  御船循河北上,两岸崇山峻岭壮美雄浑,巍然亘古。

  乾坤辽阔,载星载月,这一个时代何其峥嵘?这一片江山何其多娇?这一片土地千古豪杰逐鹿,这一片土地掩埋万具白骨。

  日升月沉,大江洪流万世不废,多少身与名,却湮没在历史的风尘里。

  内库认定此一事定有内奸,全力彻查,却始终无果。

  一路回京,虽是同船,左钧直却再没见到明严、括羽,甚至常胜。她听说那夜女献来刺,虽未得手,却也令括羽身受轻伤。除此之外,她没有听到别人的消息,当然,更没有刘徽的。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

  左钧直略略松了口气,然而甫一抵京,便收到了北地的战报。

  女真、北齐联军连克锦州、宁远等辽东停战带边城,压近山海关。

  果然还是开战了。

  想来北齐和女真对佛郎机火炮确有忌惮之心,毁了火炮之后,唯恐天军又速速造出新炮来,便索性先下手为强。

  于是左钧直,这个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提入兵部、却近一年不曾入过兵部衙门的职方司主事,一回京便一头陷入了兵部的文山牍海之中,又是一连两三个月没有休息之日。

  不仅仅是她,兵部的所有人,打起仗来的日子,都不好过。

  不过这般忙碌起来,却有一样好事。她已是十七岁,女子所应有的一切,她俱都有了,虽着宽衣博带、总以高竖领子遮住脖颈,但若是细细观察,终究还是女相。谁若是看不出来,那当真是傻子了。其实在造佛郎机炮的那一年里,身边每日相处之人如马西泰、内库工匠,皆知她是女子。但西洋人不似天朝人注重男女之别,内库工匠又都是淳朴实在之人,所以俱帮她守着这个秘密。现在入了兵部,边事吃紧,兵部人又大多是行伍出身,豪爽大气,倒也没有谁来细究她是男是女这档子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