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译字传奇_作者:小狐濡尾(113)

2018-05-05 小狐濡尾

  但常胜真就再没出现过。

  冬去春来,一晃九九去尽,冰开雪融。

  兵部衙门的大院儿里草长莺飞。一日下值后红霞满天,左钧直出得衙门,转过街角离开了兵部守卫的视线,眼前忽的现出一张许久不见的脸。

  那个精明干练的青年笑着说:刘爷想见你,在他府上。

  春风拂面不寒,她眼前有些模糊。

  一年又一年,花谢了又开,雁来了又去,她从十五岁等到十八岁,终于等得他一句:我想见你。

  府门半掩。门上铜环绿锈斑驳,不知多久没有人住过。

  将进又怯。

  三年弹指一挥间,物是人非。如今二人已是仇雠。

  她眼神微黯,按着胸前的那枚香包,跨过了高高门槛,掩上了大门。

  绕过影壁,院庭中是大片的撒金碧桃,花开烂漫,纷纷簇簇如雪堆栈。繁花叠瓣之间,往往又有一抹娇红,好似美人微醺,玉面上晕起的轻柔酡色。

  春风过处,落英缤纷,零落几瓣,软软落在花树下伏醉在石桌上的男子肩头。

  石桌下散倒着好几个空酒坛。桃花酒的醇意弥漫在春风里,不似花香,更胜花香。

  一步步,缓缓走近,近到那人的发、那人的眉、那人的唇都在眼前。

  他的闭着的眼梢微微翘起,带着浅浅红晕,似那碧桃花瓣的一抹醉意,未睁眼已令人心荡意牵。

  眉心却是紧锁。

  左钧直恍然看着,竟似有一只手将心尖狠揪了一把,疼得浑身一抖。颤巍巍伸出手去,指尖抚上紧皱眉头的一刹,他遽然睁开眼。

  眼中的煞气一闪而隐,却还是仿佛一把无形的手,推得左钧直后退了两步。

  “钧直——”

  他含混不清地喊了声,一手撑着青石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手按上额际,似是酒后头疼。

  左钧直有些不知所措。刘徽眼神茫然,带着几分迷惘看着她,仿佛在极力思索她在这里的原委。他向她走了两步,又带翻了几个酒坛子,被绊得一个踉跄。玉山倾颓,左钧直险险扶住,却被他身躯的重量压得向后仰去。

  “刘爷你——”

  腰背被勾住拉正回来。刘徽微晃着稳了稳身子,两注春水泛起迢迢烟波,牵唇笑道:“我想起来了——”自怀中摸出一沓纸,其中一份,左钧直识得正是六年前他威逼利诱之下让她立下的契书。泛

  黄的纸张在他掌中揉皱,化作齑粉。他轻一抬手,那纸沫便似雪花般飞扬开去。

  左钧直望着那一份六年的羁绊在浩渺天地间消逝不见,一缕心魂也渐渐涣散,涣散。

  她过去有多恨那一纸契书,后来便有多感激那一纸契书。只是今日一切烟消云散,原来不过水月镜花,如梦亦如电。

  他又拿起第二份来,仍是一纸契书,只是墨色犹鲜,却是新拟。

  “从今之后,三绝书局,是你的了。”

  左钧直身子僵了一下,嘴角现出浅浅笑意来,黄连般苦辛,“刘爷都走了,我要这三绝书局有何用?”

  三绝书局,三绝书局。缘起于三绝,尽于三绝。

  刘徽曾问她,别人都爱猜这三绝是哪三绝,你可知道?

  她撇撇嘴:哪三绝都不是,分明是“韦编三绝”的三绝。

  刘徽拊掌大笑:知我心者,唯钧直也。

  她写好了《嘲哳曲》付梓时,刘徽找她要“癫语生”三个字的印章,她才想起根本忘了准备。找书坊的厨子要了个干萝卜和一把牛耳尖刀,当场刻了一个。看得书坊中人个个瞠目结舌。

  刘徽拿着那萝卜章掂量了一番,若有所思道:“这本事倒是不错。进出关卡,倒换文牒,省了许多事儿。”

  她擦着手,点头认真道:“是很有用啊,我自己刻了个牌子,混进左府的藏书阁里看了许久的书。”

  刘徽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这等人说说也便罢了……你爹善治印,天下文生慕之,你却用来做鸡鸣狗盗之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

  往事历历,鸿爪雪泥。既在心上,如何相忘。

  只是今夕何夕,君已陌路了。

  后退了两步,左钧直仓皇而去。

  碧桃花枝枝枝擦过她的衣衫,粉雪花瓣零落如雨。

  将将要奔出院庭,忽觉得身后一热,腰腹骤紧,醺然的气息拂过她的颊边耳际,微有些焦虑惶然的声音说道:“不要走……钧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