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檀阿力万万没有想到,天朝派遣来的使臣左钧直是以这样一种手段介入了西域的纷争。
西域本来已经够混乱,那左钧直反倒像是还嫌不够乱,策动瓦剌人也加入了这一场战斗。
而这一手宛如神来之笔,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令他处心积虑所谋划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速檀阿力恨左钧直恨得牙痒,而正在这时,但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左钧直,竟不怕死地自己送上门了。
停战。谈判。
停你爷爷的战!谈你奶奶的判!
速檀阿力的马刀本已搁到了左钧直的脖子上。然而左钧直仍是不慌不忙地向他讲完了谈判之必须。
速檀阿力能够崛起于哈剌火州,自然也不是只会打仗的莽夫。那刀终于还是收回了嵌满宝石的黄金刀鞘,他思忖半晌,同意了左钧直谈判的建议。不但同意,还主动提出要做东道主。
要谈判可以!但是要在本王的王帐中谈!
左钧直同意了。
弘启六年六月的哈密城外,水草丰美,牛羊如云。远眺万里无垠,直令人心怀开阔,荡涤胸中块垒。
戈壁滩上竖起高大的立柱篷桩,遮天蔽日的巨大奶白毡帐被百名强壮的吐鲁番士兵拉了起来,宛如小山,其中足足可容纳上千人。
速檀阿力坐镇帐中,左钧直及数名副使坐于天朝使臣之位。撒里畏兀儿各部族首领、赤斤那颜赏卜塔儿、罕东那颜班麻思结、哈密王阿木郎等俱携亲随入帐,次第就座。
然而令速檀阿力有些措手不及的是,除了以上直接卷入这一场混战的部族和国家,竟还有几位在他意料之外的人。
原来左钧直同他所说的“西域诸国”之间的会谈,就真的包含了西域中所有举足轻重的国家!
哈剌火州三分地界:后起之秀吐鲁番、古国高昌,以及依附高昌的柳陈。三地民风相近,俱言高昌语,亦即畏兀儿语。
高昌王和柳陈王都来了。
还有哈剌火州西方的大国亦力把里国王等。
速檀阿力寻思着应变之策,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了不远处垂目静坐的左钧直身上。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柔弱文臣,竟能在数月间走遍西域诸国,斡旋于大漠群雄之间,看来天朝皇帝派遣他来,果然不无道理。
只是你促成这一桩多国会谈又能怎样!
权力,掌握在有刀枪的人手里!
其实左钧直此时的内心,和速檀阿力一样并不平静。
高昌、柳陈、亦力把里等西域国家都是她邀请来的。
可是还有几个不速之客——葱岭以西的帖木儿王国国王沙哈鲁以及他的两个孙女儿乌云齐齐格与邬桑齐齐格。
帖木儿王国近十年来国力强盛,沙哈鲁的铁蹄踏遍花剌子模等中亚细亚地区,向南甚至战胜印度。
他不请自来,没有人胆敢赶他走。
只是沙哈鲁来这里作甚!
和平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被速檀阿力与阿木郎等人的争执打破。
在此之前,阿木郎已经接受天朝的封赏,成为名正言顺的忠顺王。
阿木郎指责速檀阿力残忍杀害哈密王族,速檀阿力却讥讽阿木郎是伪君子,根本是想自己做忠顺王。
眼看速檀阿力又要拔刀而起,左钧直忽然以畏兀儿语厉声喝道:“速檀阿力!我天朝立国以来以文明御时,以仁信柔远,从未侵犯西域邻国寸土。撒里畏兀儿乃天朝疆土、哈密乃我朝贡属国,你却废三卫、夺金印、掠夺我朝丝路商旅,置我天朝于何地?”
营帐中顿时静了下来,只听到几名译者低低转述。众人也没想到此前一直温文尔雅的左钧直竟也会疾言厉色,一身正气浩然难犯,不由得都失了声。
速檀阿力亦愣了一下,座下忽起一人,针锋相对道:“以文明御时,以仁信柔远?真真笑话!尔天朝女帝征伐四方,何等跋扈!吾王今日不一统哈剌火州和撒里畏兀儿,来日尔朝必将犯吾王!”
左钧直识得此人乃是速檀阿力麾下大将脱不花。此人祖上和北齐颇有渊源,有四分之一的齐人血统,是吐鲁番中不折不扣的仇视天朝一派。只是这人说话甚不小心,直接透露了速檀阿力的野心。
左钧直不动声色扫过同属哈剌火州的高昌王、柳陈王的脸色,道:“脱不花将军这话真是空穴来风。我朝太上皇光复大楚旧地,华夷一统,开盛世江山万里之太平。吾皇深知国之运祚,在德不在威。莫说旧日北齐旧臣如寿家、左家等仍然得到重用,便是西南夷、安定、阿端、曲先、东北关外女真流民等,凡归顺我朝者,俱得优待。”说着,唤出副使中的一名官员,“萨都木大人乃是回回族人,我朝皇上欣赏其经营之能、交谈之才,擢为户部重臣,掌管边贸。似萨都木大人者,我朝郢京之中,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