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严派出林玖率六千精锐骑兵自嘉峪关起一路护送,经由北长城九边军镇东行。每一军镇都由天军中蒙、回、畏兀儿军官设宴接待,阐述天朝华夷如一之政策,此前脱不花等仇华派所传的天朝排斥虐待夷族的谣言不攻自破。而九边军镇兵强马壮、营垒如铁的坚固边防亦让各国使臣暗自叹服。
左钧直自然是做了使团首领。各国使臣民族、语言庞杂,风俗信仰各异,除了她,整个天朝也寻不出第二个人来能够协调其中、令人信服。可这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苦不堪言,每天都有处理不尽的口角和斗殴,有事没事来找她斗酒的使臣也是不少。女帝和云中君早就带着明德行了别路,只留了个和光来护她周全,真真是让她一腔苦水无处倒。
然而最令她难受的还不是这些。
须知这些使臣大多是能征善战的西域汉子,每日讨论最多的,自然是战争。这其中,括羽就是他们日日必提的话题。
本来入了西域,左钧直已经尽可能地去忘记括羽,不去关注括羽的任何消息。
一想起括羽,便辗转难眠。她更怕听到坏消息。沙场之上,时时刻刻命悬一线,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将结束于何时。
她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是天天同那帮西域使臣在一块儿,括羽在东北战场上的大小战役一场场被详细转述过来,括羽突袭、括羽布阵、括羽攻城、括羽受伤……惊心动魄、跌宕起伏,让人心惊胆战。她不想听,却越是往她耳朵里钻。
“那小子太狠,带了十个人就敢夜袭吉城。那城将还以为大军来袭,居然唬得大开城门投降,这输得真他妈憋屈!”
“盛京这一仗打得该是最苦的了吧?两军交锋整整四日三夜,都是前仆后继啊。据说后来清理战场,地上都是人压人,压了三四层厚……”
“括羽那一战身中三箭,恁是把城给破了,擒了北齐代王,俘虏万余齐兵。”
“若是我,就一把火把那盛京烧得干干净净,齐人一个不留,免得日后又作乱!当年那女皇帝不就是因为手下不够狠,没有赶出山海关去将北齐女真铲除干净,才造成如今之祸?”
“嗨,要我看,那括羽到底是被罗晋带大的,用他们汉人的话说,就是讲究仁义,不杀降军。那女皇帝可是比他心狠手辣多了。当时若非国中疲敝,再加上罗晋力劝,女皇帝肯定是要追到关外去的。”
……
初时还是称呼括羽,渐渐地那“野狼”诨号传扬开来,西域人也懒得再叫那绕口的汉名。
“蒙古兀良哈部那个不识相的,竟然乘天军打到松花江去的时候阴插一足,去辽东烧抢了一番。这可真是把那头野狼给惹毛了。那头野狼是一天没仗打就手痒心痒的,立马率军五千南扑,兀良哈三万人还抱着抢来的东西睡大觉呢,他奶奶地就被那野狼给剃光了头!真要命!活该啊!”
“那是兀良哈部实在太蠢,都打了这么久了,谁不知道那野狼最善奇袭?”
“你他妈的才蠢!兀良哈骑兵踏遍漠北的时候,你们回回人躲得像狗一样!”
于是,又吵起来了……
“我听这边天军的人说,跟那野狼打仗就两个字:痛快。又野又匪又不要命,可不痛快!合爷爷我的口味!天天听天天讲的,爷爷我都心里痒痒,想和那野狼去干一仗了!”
“哼哼,那野狼能百战百胜,主要是没遇到爷爷我啊!”
“哈哈哈!看眼下这进度,北齐已经被灭,女真也快被打到乌苏里江北边的老家去了。等我们进了京,差不多就能和那头野狼会面,你敢和他比试比试吗?”
“有何不敢?不就是个毛小子?爷爷我一根指头就能压死他!”
……
听得越多,左钧直觉得括羽离她越远。这是一个让她完全觉得陌生的人,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括羽。
括羽属于那一片高远的天空,属于塞外长城上的烽火狼烟。
之前的常胜,真真像她织出来的一场梦幻。
和女帝在一块儿的时候,她也零星听过括羽小时候的一些故事。
脾气又倔又硬,从不屈从于任何人。
一旦决定,绝不回头。
从他嘴里,听不到一个“求”字。
她终于知道他那一句“我求你”,为何说得那般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