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袍男子脸色微变,下马去轿边,与轿中人低语。旁边一名青袍青年却哼道:“只要你们不惹是生非,祖父自然能福寿安康!”
绯袍男子听到,沉着脸斥责道:“承焕,不得胡言!”
那青年一脸的不服气,马鞭抽得“啪”地一响,驱马向后行去。少年微微起身,仍然头颅低垂,语声平和恭敬:“钧直还要谢左相和四位大人宽宏大量,襄助父亲。”说着,又是深深一叩首。
左钧直已经听父亲说了左载文为他举诏开罪之事。无论左家人做到何许程度,终究是帮了父亲。这个恩,必须谢。
左相每年小年生辰,无论他是否接受,父亲都会私下前去拜寿。今年,并不可以断了这个礼。
绯袍男子正是左相长子左载贤,官居正三品太常寺卿。
左载贤缓缓行到左钧直跟前,道:“你起来。”
左钧直如言起身。左载贤打量了她两眼,道:“你父亲能保住手脚,那是皇恩浩荡。若是持身守正,又岂会魑魅缠身?”他语调平平,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苛责之意。见左钧直默然无语,只道对这么小的孩子多说也无益。一挥手,旁边下人呈上一张银票。
“你父亲被革了职,想必家中度日艰难。这有一百两银子,拿去过个年罢。”
左钧直蓦然抬头,面上闪过一丝痛楚和倔强,一拱手:“多谢左大人,钧直不敢要。”说着,垂首决然退至路侧。
左载贤看了她一眼,微有怔楞。翻身上马催众前行,再未回头。
左钧直只待马蹄声远去才抬起头来。那队人中有一个青色身影她是熟悉的,如今他亦同左家人一样,面如漠然秋霜。
那是父亲同科中举的状元郎。状元夸官时,她去看过热闹。那等风光令她羡慕不已,连带着将那春风得意的潇洒状元郎也一起喜欢了。后来状元郎与父亲同入翰林院,她亦见过多次。小小人儿春心初萌,心想以后若要嫁这样的人多好。后来却知道他做了左载贤的乘龙快婿,也就是实际上成了自己的姐夫。她失落了许久,才知道自己果然是比不上左家正经的大小姐的。好在她爱书胜过于爱状元郎,所以这事儿也渐渐忘在了脑后。
今日再见到状元郎,早已没有了当时心中的那一阵紧张慌乱。这才发现那状元郎,其实比爹爹要差了许多,却不知当时为何会迷迷糊糊地动心。
默默鄙夷了自己一番,一摸袖袋,忽然发现自己那本随身带着的写字簿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心中焦急,拔腿就向贡院西街跑去。
☆、翛翛碧鲜
翛翛推开门时,正看到左载言狼狈滚翻在地,费力攀着桌腿想要爬起身来。她双手从他胁下穿过,半抱半扶地让他坐到椅上,拍净了他身上尘灰,方问道:“渴了?”
左载言一言不发,用双腕夹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低头喝了一口。
翛翛静静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未拦他,亦未帮他。这个男人的性格她很清楚。外表温和谦逊,骨子里却清高傲气。
可她恰恰就爱他这一点。
左载言道:“你怎么又来了?”
翛翛轻抿丹唇,笑道:“每天都问,你累不累?”
左载言无声夹起茶杯,喝完了杯中茶,道:“怎么还不走?”
翛翛倚着墙,身段妖娆,“怎的?你要去方便么?我可以帮你呀。”
左载言“咚”地搁下茶杯,微恚道:“不用。”
翛翛蹭过来几步屈身凑近他,挑着眼梢小声道:“没关系呀,你昏迷那几天,该看的不该看的,不都看过了?”
左载言怒意更甚,却不好对她发作,侧了头去不愿看她。她却十分顽固地转到他另一边,道:“这几日是不是十分不舒服?你有洁癖。丫头到底年纪小力气小,又是你女儿,许多事情她来做不方便。请仆人吧,你们又请不起。”
左载言哼了一声,翛翛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趁热打铁道:“那日见到丫头抱着一堆衣服在井边洗,一双小手儿冻得红萝卜似的,你这做爹的竟忍心?”
许久的沉默。
翛翛终于耐不住,起身道:“我烧水去。”
左载言忽道:“过来。”
翛翛心中一喜,看着他眉宇清华,目光如静水流深,正是夜夜魂牵梦萦的模样,不由得痴痴然走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