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严拊掌,“你不忍心看百姓死。更何况——”
殿门砰砰叩响,殿外内侍焦急呼道:“陛下!陛下!左大人非要面见陛下,方才突然晕倒在殿前了!”
明严色变,括羽却已经夺门而出。
枕上人双目紧闭,柔睫轻合。本就淡若山菊的容颜没了血色,更显清减。浓密的发拂落颊上,括羽的手包裹上去,那一张苍白如瓷的小脸竟还没有他手掌大。
“陛下……”年老的太医诊完了脉,竟是抖抖索索,眼色飘忽在明严和括羽两个人身上,畏不敢言。
明严不耐道:“到底是什么病!之前明明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晕了!”
老太医颤声道:“左大人她……她……是有了身孕……约莫一月有余……劳累兼受惊吓,所以……”
老太医一边说着,一边仍是惶恐不安地看着那两个人。括羽对这御前红人颇是亲昵,看来之前劫法场确是有情意。可是皇上分明宣告了这女臣是他的人啊……这孩子也不知是……
他汗流浃背,这真是掉脑袋的活计……
闻见“身孕”二字,明严和明鸾两人面上都是瞬息万变,说不清是些什么情绪。括羽却是欣喜若狂,也不管旁边有人在,俯□去亲吻左钧直,喜悦唤道:“姐姐,姐姐,我们有小常胜了呢!”
左钧直被他唤得悠悠转醒,一睁眼便是心心牵念的人儿,又惊又喜,长藤缠树一般紧紧攀附了上去,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了一样。水眸半阖,柔唇贴着他的面颊呢喃道:“你方才说什么?”
括羽宝瓶儿似的抱着她,笑嘻嘻道:“我说我现在抱着两个人,可开心呢!”
左钧直勾着他的胳膊僵硬了一下,和他撑开一段距离,瞪大了眼瞧他,眼角余光却扫到一旁尴尬而立的太医和脸色不大好的明严,霎时间血都凉了,惊惧道:“皇上!”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明严看着她自昏迷中睁开眼来,瞧见括羽的一刻眸中流光溢彩,一张平实苍白的小脸刹那间生动起来,好似寒林春来化生绿枝,斜风细雨尽是灵润。可见到他时,又惊又怕,再动人的神采也顷刻化作木然无趣。他瞅着她身子不自主地往括羽怀中缩,却又伸着细弱胳膊想要替他挡着,这样的微妙心思让他又妒又恨,拂袖恚然道:“三天时间,你且想着罢!”
“不必了。”手上为左钧直束发的动作仍是温存,口吻却已经冷峻起来,“皇上可以安排一天的时间准备祭祀和誓师,我后天出发。”
明严眼风扫过,太医慌忙告退。左钧直闻言愕然,却被他温暖的掌心抚上面颊,安定心神的声音熏风般吹入耳中:“莫担心,我去去就回。”
“你要带多少兵?”
“多多益善。”
明严目色转冷,括羽将他面上几不可见的微妙思绪变化尽收眼底,心中通透,淡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倘是不放心我,不若直说是想送我一个马革裹尸的体
面死法。”
十年相处,已经说不清谁懂谁更多一些。明严悚然发现那个曾忠诚地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纯净明朗的笑容背后,根本一直就有洞彻人心的力量。否则自一开始侍读班残酷的入门试炼开始,到后来层出不穷的权谋斗争,他如何能够举重若轻地一路走到现在。自己能将人心翻覆玩弄于股掌之上,他却一直都是默默地凝视,天衣无缝地避开荆棘陷阱。当他伸出利爪,四个字便能穿透他心中的重重城府。
不过,这才是他青眼相待的朱镝,这才是他值得上心的对手。思及此处,明严丹凤双目微微眯起,面上生出几分笑意:“好,剩下的京军,你要多少给多少。佩征夷将军印,为总兵官,兵权全授。林玖、左杭如能脱身,分任左右征夷副将军,由你指挥。”
括羽坦荡而笑:“皇上倒是舍得。二十万罢,在誓师大会上风风光光地闹腾一番。但我一个都不带走。”
明严觉得被括羽耍了,敛眉微怒问:“何意?”
“太慢。”括羽给左钧直掖好被角,长身起立行至窗下棋秤之侧,将秤上杂乱黑白棋子儿一股脑拨入秤渠之中,二指拈起一枚白子,平平滑至天元位置,“大军浩荡南下,快则廿日,慢则一月。我一人,五天可至。”